近卫刘望山朝谢玿一抱拳,恭敬道:
“我家主子请谢大人武德殿一叙,还请谢大人赏脸。”
谢玿问道:
“你家主子是谁?”
“回大人的话,岭南王。”
谢玿一听,立马心里便琢磨开了。自己还没找上他,岭南王倒先找上来了,虽然若是岭南王主动那想来必定不是好事,总归是要一叙,便就眼下这一时机,也省得到时候还要四处通传。
故而谢玿对刘望山道:
“带路吧。”
……
两仪殿,偏殿。
谢玿一走,皇帝就爆发了。
“为什么?凭什么?谢玿有什么资格?那是朕的真龙气运,是他偷去了!他清高个什么劲?”
皇帝嫉妒得脸庞扭曲,看上去十分狰狞。天师面上没了笑容,好在有面具挡着,叫皇帝看不见他满脸的嫌弃与厌恶。
“朕要杀了他!朕要杀了他!随便什么由头,朕要杀了他!”
见皇帝这疯癫状,天师终于动了怒,冷言冷语地对皇帝说道:
“陛下,眼下就算你杀了他,气运也不会回到您身上。唯有通过封禅,才是唯一的破解之法。”
皇帝一愣,状若痴儿,随即抓狂地追问天师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说只要除去了他,就好了吗?为什么杀不得?为什么朕杀不得?”
天师坐着,稳如泰山,语气平淡道:
“陛下,今时不同往日,您也瞧见了,神明承认谢玿了,那便杀不得他了,您若杀了他,气运,也会随之散去。唯有封禅之后,天地知晓,气运回归,届时,您便是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也并无不可。”
天师带着诱导的意味告诉皇帝:
“陛下,此事急切不得,你我徐徐图之。”
怎么可能让谢玿死?明明好戏才刚刚开始。
皇帝当即如被泼了一盆冷水,颓败地泄下劲去,表情呆滞,腰也弯了,好像一下真元散尽。
他渐渐地反应过来,痛苦地双手抱头,浑浊的眼里竟然有了盈盈泪光,不住地呢喃到:
“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逼我?朕只想平安顺遂,为什么要逼我?”
天师冷眼看戏,眼前这幕简直大快人心,真是天道有眼,报应不爽啊。
不过,若只是这种程度,那可远远不够。
天师内心阴暗至极,眼下狗皇帝心理防线溃败,他不妨,乘胜追击。
“陛下,冷静,眼下气运被夺并非您最大的威胁。”
皇帝抱着头,目不聚焦,却还是抓住了天师话里的重点,抬头对着天师,半天才对上天师的眼,如惊弓之鸟般张皇失措地问天师道: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快告诉朕……”
天师也不卖关子,毕竟如今这皇帝,已成为他的掌中之物,何惧他存疑不信?若是初相识那会儿,还要费尽心思诱导解释。
故而天师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您的至亲中,有人要背叛您。”
皇帝怔愣地垂下手,脑子里闪过一张又一张脸,喃喃道:
“至亲?谁?是谁?谁?”
天师眼中既带着怡然自得,又闪着冰冷冷的光芒,他提点皇帝道:
“陛下,如今谁对您恨之入骨?”
“谁?谁敢恨朕?”
皇帝此刻完全被天师牵着走。
天师似乎是无奈地对皇帝道:
“陛下,人与人之间是相互的,您如此痛恨谢玿,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谢玿,自然对您也不再忠心耿耿。”
皇帝浑浊的眼里有了些许清明,他目光直逼天师的眼,周身竟隐隐生出些王霸之气,叫天师疑心了两秒。
“谢玿?他背叛朕?”
随即皇帝冷笑两声,恶狠狠道:
“应当的,他该恨朕。朕要他死,他只会死在朕之前。”
然后皇帝突然怔住,联想到天师的话,谢玿恨他,谢玿不忠于他,他的至亲中,唯有太子亲近谢玿,维护谢玿,唯有太子……
就连皇长孙也……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天师,而天师除去面具放在膝上,望着皇帝悠悠笑着。
得到肯定的答复,皇帝的视线忽而变得无处安放,整个人也变得惶惶无措起来,似乎在狼狈不堪地寻找着暂时的躲避之所。
他低吟一声:
“太子……”
随即怒火攻心,气血上涌,竟是从喉头涌出一股血来。
皇帝整张脸涨红,隐忍地咳嗽起来,他抬手扶住天师,张了张口:
“朕的儿子……”
便是更多血涌出来。
皇帝低头一看,入目一片猩红,他一下从座位上摔下来,瘫软在地,抬手朝嘴上一抹,满手鲜血。
皇帝哪见过这场面,死亡的恐惧远胜内心的悲凉与愤怒,当即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天师心里毫无波澜,他冷眼看着皇帝徒劳地用两只颤抖得可怕的手胡乱抹着嘴里涌出的血,糊了满脸,两颗眼球震颤,在地上惶恐万分。
美景欣赏够了,天师才俯身,面带关切地对皇帝道:
“陛下,我去传御医。”
皇帝一听“御医”两个字,就如见了鬼一般惊恐地尖叫起来,张皇地抱住天师的腿哭喊道:
“不要……不要传御医……”
一个满脸是血的恶心老东西抱着自己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糊在自己衣服上,天师眼前一阵阵发黑,强忍住一脚踹开皇帝的冲动,他微微笑着,咬牙切齿道:
“陛下,讳疾忌医,不可取。”
皇帝听不进去,此刻他宛若得了失心疯,叫喊道:
“不要御医,不要御医,朕很好……朕很好……”
随即他紧紧抱住天师,痛哭流涕,苦苦哀求道:
“天师,天师,救朕……朕不能死,朕是皇帝……仙丹呢?朕要长生不老,天师,为朕求来仙丹,天师……”
天师没好气地回道:
“我上哪去给您找仙丹?您派出去的人尚无消息传来。”
皇帝的目光一触及自己满手的血,当即害怕地疯狂哀求天师道:
“天师!天师!救朕!救朕!朕不想死!天师!天师!你一定有法子……”
天师简直要被气晕过去,这狗皇帝像狗皮膏药一样,他受不了了,当即一个清脆又狠戾的巴掌便甩了上去,天师怒道:
“不过是吐了两口血,死不了!大呼小叫地成何体统?”
皇帝被这一巴掌扇蒙了,他后知后觉地捂住脸,天师则一脸厌恶地对他道:
“谁害的你,便去找谁,心病还得心药医。”
说完,天师拂袖,甩开皇帝快步离去。留皇帝一人呆呆地坐在地上。
谁害的我,便找谁去……
谁害的我,便找谁去。
皇帝的目光由怔愣,到逐渐狠戾。对啊,是谁害他至此,他便报复谁。
召集大军,杀了他们,统统杀光,一个不留。
而天师几乎是飞奔回到听道楼,一脸厌恶地净了十道手,手都被他搓得红肿,又将身上衣服扒下来一把火全烧了,这才渐渐平复心情。
他站在听道楼上,迎着寒风,忽而畅快淋漓地大笑起来。
这天下,终于变得可爱起来。
他身后,正道听着这叫人直发怵的笑声,默默地躲回了房里,缩在榻上闭目合掌直念《清心咒》。
笑够了,天师抬手轻抚嘴唇,这是什么滋味?
有趣,太有趣了。
横笛奏响,诡谲之音,一只雀鹰落在栏杆上,歪头望着天师,本该黄黑分明的目此刻浑黄一片。
天师停下吹奏,将笛子插在腰间,两手抓起那只雀鹰,温柔地替它顺毛,温和道:
“春天到了,你飞回来了吗?”
天师抱着它走进楼里,许久抱着它走出来,鸟足上,绑着一个小竹筒。
天师浅浅笑着,一边安抚雀鹰,一边柔声道:
“劳烦你再飞回去,告诉他,吉时已到。”
天师眼里难得露出怜爱,他对那雀鹰道:
“山高路远,你去后,便留在那生活吧,那里物资充足,不比你的家乡差。我们有缘,陪我一起,像我一样。”
语罢,天师亲了亲雀鹰的头,扬手将它放飞。
本以为它会直接飞离,可那只雀鹰飞远后又飞回来,在天师上方滑翔盘旋两圈,才振翅远去。
天师独立高楼,双目略含悲伤,目送着它化作一个黑点消失于天际,风不止,心亦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