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玿沐浴在暮光中,闭上眼,感受风与云朵的气息,清风舒缓地拂过他的脸庞,勾起鬓角的几根碎发。
唇齿间溢出极其轻浅的一声叹息,像转瞬飘落的花。
睫毛颤了颤,谢玿睁开眼,天师的模样映入眼帘,他惯穿的白衣泛着金光,那是虚伪的神圣。
谢玿沉默无言,抬步就走。
“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音色温润,天师突然开口。
“谢玿,我们从未坐下来好好交谈过。”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
谢玿头也不回,丢下这句话继续往前走。
天师的脸上挂上一丝暖洋洋的笑,声调上扬:
“我是谁?来自何方?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谢玿,你不想知道吗?”
谢玿脚步一顿,回头,那抹笑容落在谢玿眼中,那么残忍。是洋洋得意的笑,是操纵全局的笑,是不知悔过的笑。
谢玿脑海中闪过许多人的模样,尤其是那张带着腼腆含笑的小脸。他张口,吐出一句:
“事到如今,还重要吗——你死了就好了。”
明明收到谢玿的恶意,天师却毫无感觉,不痛不痒地跟上了谢玿的步伐,感叹道:
“谢玿,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面不改色地忠于皇帝,十年如一地忠于天下。为什么?”
谢玿显然不想搭理他。
天师也不尴尬,自言自语道:
“皇帝有什么好的?一个被自己的欲望和执念操控的怪物,只有懦夫才会靠借欺压弱者来满足自己的权力感。”
天师想到那夜的温室殿,极其厌恶地吐出一个词:
“真恶心。”
似乎是打开了回忆的闸门,记忆如洪水般涌来,天师毫不掩饰自己对皇帝的厌恶,讥讽道:
“满地都是血,烧杀淫掠,吃人不吐骨头。”
“一个手上沾满人血的刽子手,竟也想成佛、成仙。他居然想成仙?哈哈哈哈哈,他也配?”
谢玿忍无可忍地怒斥道:
“够了!”
天师顿住,谢玿道:
“心怀怨恨,便要毁天灭地吗?那这世间每日都要毁灭无数次。你难道就干净吗?你睁眼看看缠在你身边的冤魂,有多少是无辜的,他们不欠你。”
天师闻言,面带嫌恶地唾弃道:
“是他们无能,才这般忍气吞声。”
谢玿不想再与天师继续纠缠下去,径直往前走,留下一句话:
“面具戴久了,真以为自己是神明,可以操纵世人。这世上,多得是出乎你意料之外的事情。”
天师心尖一颤,朝谢玿的背影高声道:
“我就是神,我承认我非为善人,但谢玿,我在你面前从未戴上面具,你是我期待的意料之外。”
谢玿走得毫不犹豫,夹道的风声送来谢玿的最后一句话:
“去死吧你。”
当日,皇帝解除了太子禁足的指令。
不过皇帝同时下达一份新的指令,那就是皇长孙将由皇帝亲自照看。
重获自由的太子闻此消息落寞至极,谢玿曾忧心忡忡地不许自己将太子妃有孕的消息告诉皇帝,就是为此——
皇帝在物色新的继承人。
有心之人也许会看出其中端倪,不过好在大多数臣子只是单纯地认为皇帝看中皇长孙罢了。
那事情也不算太糟糕。
十四日。
皇帝依旧召见了谢玿,今日的皇帝格外兴奋,甚至没有对谢玿做什么出格之事,反倒是邀请他坐下来一同欣赏歌舞,好酒好菜招待。
谢玿这一顿吃下来食不知味,可以说,他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他怕皇帝在吃食里下毒。
提心吊胆地待在皇帝身边,终于熬到了金乌西坠,皇帝挥挥手,放走了谢玿。
回家路上,谢玿一路上都在复盘今日的情况,没有什么异常,唯一的异常就是:
皇帝太高兴了,高兴到谢玿心里惴惴不安,无名的忧虑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