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箭本是寻常兵器,不知从何时起,被人发现了传递信息的妙用,由此一发不可收拾。
束一枚烟花于箭头之上,简单粗暴,以良弓射入长空,十里之外犹可见之。
只是任何兵器都有长短,这法子用的多了,如同青天白日裸身带刀,一出门便被人看穿了目的。
一支穿云箭的出现令南郊队伍陷入紧张,所有人都意识到,有事情要发生了,曹吉祥、曹钦父子同时冲上祭台护驾。
青州之事,朱祁镇大怒,对曹钦的厌烦已丝毫不加掩饰,虽念着往日情分网开一面,却令曹党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
曹吉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使了些手段,好不容易争得统筹祭祀大典的差事,想着凭此重夺帝心,如今出了这支穿云箭,自然紧张的要命。
一阵短暂的骚乱后,队伍重新恢复平静,只是人人都握紧了手中兵器。
外围已有数队巡守禁军冲向箭矢发出的地方——一片杨树林。
正月未出,乍暖还寒,杨树枝头仍是光秃秃一片。
许经年顺着禁军冲锋的方向看去,见树林南侧单有一棵杨树,孤零零地立于林外十几丈处,似与其他杨树不合群,这树主干足有车轮般粗大,虽枝干繁盛,却寸叶不生,一片死气沉沉。
一只乌鸦振翅飞来,落在孤零零的枯树之上。
“枯藤老树昏鸦。”少年莫名想起这阙词。
乌鸦“哇哇”啼了两声,粗劣而嘶哑,许经年忽然觉得这叫声似曾相识,定睛看去,只见那飞禽毛色油亮眼神锐利,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人群。
许经年有种怪异又荒唐的感觉,似乎那乌鸦的眼神正穿过人群落在自己身上。
“一只不通人性的飞禽而已。”他在心里自我安慰道,却听那乌鸦再次发出两声啼叫。
许经年猛然醒悟,是圣宫殿里那只乌鸦!
碧滩圩上,大祭司曾提到过,它叫鸦雀,似乎是一只能与人通灵的乌鸦。
“也许,此刻大祭司正通过鸦雀的眼睛观察这里。”许经年这般想着,忽然意识到它的叫声是在提醒自己逃走。
树林离人群有些距离,禁军徒步冲杀,未到一半,鸦雀忽然振翅跃上半空嘶啼一声。
一呼百应!林中响起一阵骚动,随后一片翻腾,数百只乌鸦飞出林外。
突生变故,冲杀的禁军队伍不由停住脚步,领头的百户喊道:“莫怕!几只飞禽而已,伤不了人!”
话音未落,大批乌鸦自四面八方出现,源源不断向树林上空汇聚。
许经年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乌鸦,黑漆漆一片,将天空遮了起来,远处仍有黑点慢慢飞来,似乎这世上所有的乌鸦都在往此处聚集。
嘶哑的鸣啼声在上方震荡,队伍再次陷入骚乱,有人失声惊呼,有人吞咽口水,面对未知的恐惧,连久经沙场的战马也躁动不安起来。
曹吉祥大叫道:“燃火!”
火把很快被点燃,数量有限,尽数集中在朱祁镇四周,许经年摸了摸胸口,暗想多亏穿了长公主送的软甲。
一声尖锐的嘶鸣划破长空,鸦群汹涌回应,向人群冲去,成千上万的乌鸦似傀儡一般,见人便啄,全无畏惧。
队伍乱作一团,有人抽刀挥舞,有人抱头鼠窜,一时间人仰马翻。
鸦群倾泻而下,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有律可循,它们三五成群围住一人,专攻鼻眼等要害。
俞百鸣挥刀奋力抵抗,仍被啄伤了手臂,只好且战且退,顺势寻找甲辰小队其余人。
一片混乱之中,俞百鸣忽然发现许经年头顶竟一只乌鸦都没有!那些傀儡似乎在刻意避开他。
一旁的乐三元也发现了这一奇事,于是朝俞百鸣喊道:“去找十一!”
二人一前一后朝许经年跑去,身后聚拢的乌鸦拖出一条长线,跑到许经年,鸦群一哄而散,转投别处。
乐三元这才将佩刀抵在地上,喘着粗气大声问道:“十三,这些畜生似乎怕你!难道你身上有辟邪之物?”
许经年想了想,将手腕翻转,露出那朵栩栩如生的牡丹,那是同心咒的印记。
侯君夏是瑶族圣女,这些靠巫术而生的傀儡自然不敢造次,只是如此一来,自己又欠了那姑娘一个人情。
乌鸦越聚越多,几支火把已难作大用,曹吉祥心急如焚,抽刀迎战,他知道这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可朱祁镇就在身后,倘若什么都不做,便更是罪加一等。
逯杲见时机成熟,飞身跃上一处高台,一边驱赶头上的鸦群,一边对下方的锦衣卫大声喊道:“取猛火油柜!”
几个猛火油柜很快被抬了出来,这些由熟铜制成的武器有些分量,下方是一个巨大的方形容器,内有燃物“猛火油”,上方则是一根圆条形唧筒。
一切都在德王计划之内,逯杲胸有成竹,却仍装出一副紧张模样大叫道:“起火!”
他特意挑选这处高台,既能让朱祁镇一眼看到,又不至让自己太过暴露。
几名锦衣卫点燃引火药,抽拉唧筒向油柜加压,烈焰从“火楼”喷射而出,一群乌鸦应声落地。
曹吉祥此时已顾不得邀功,忙护着朱祁镇向猛火油柜后方移动。
火烧之法很快奏效,火舌窜向天空,大批乌鸦被烧死,空气中传来阵阵焦糊味道。
作为战场上守城御敌的武器,猛火油柜威力巨大但做工粗糙,不讲准头,近距离使用,难分敌我,混乱的队伍中很快有人被误伤。
猛火油本就是极凶猛的燃物,一沾人身,立刻轰然起势,顿时哀嚎声一片。
逯杲居高临下俯瞰全场,对锦衣卫大喊道:“不要停!继续!”
地上烧焦的乌鸦尸体越来越多,哀嚎声此起彼伏,愈演愈烈,逯杲充耳不闻,只不断催促手下调高火势。
终于,鸦群抵不住火焰的压迫,慢慢溃退。
许经年看着天上退而不散的鸦群,虽明显少了许多,却并无离开的迹象,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一阵怪异的音乐从树林中传出,似笙似笛,祭台上下一片寂静,连盘旋在天上的鸦群也停止啼叫。
四个黑袍男人缓缓从树林走出,许经年一眼认出那是瑶族祭祀的装扮。
逯杲有些疑惑,按计划,此时鸦群应顺势退去,自己护驾救主,再添新功,将曹党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