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若春和景明,日谓之丽日,风谓之和风,韶光明媚,淑景融合,海棠花盛繁,日光透过树木的枝叶,洒下点点斑驳的光影。
一片若雪的花瓣悠悠的飘下来,怡然落在石桌上的书卷上,惊扰了坐在青石板凳上看书的青年。
青年身如松柏,浓淡得宜,身着竹青色氅衣,他束着冠,柔软的发丝被高高的束起,露出雪白的脖颈,一双眼眸像静默的湖面,见有落花落到书页上,他淡漠的把花拂去,继续翻页看手中的书。
京城的国子监,是大朝国的最高学府,引无数学子趋之若鹜,其中不少人才华辈出,李修已经在此地待了近三年。
自他考上秀才后,就去了汝南司马家,在汝南进修了一年后,又中了举,司马家的表舅舅是国子监祭酒,便把李修安排到了国子监读书。
第一年李修考上了举人,第二年秋闱应该考进士,但是李修没下场,一个寂籍无名的进士,远远比不上状元郎来的耀眼,大家只会记住状元郎,榜眼,探花的名字,剩下的几人谁还能记住?于是李修再等三年,今年的秋闱,他就要下场。
李修已经十七岁了。
一阵古朴悠远的钟声响起,外面的人就知道,国子监的学子们放课了。
学子们陆续从各个课堂中走出,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勾肩搭背的谈论到哪里去吃饭。
饭堂价格低廉,但是比不得外面酒楼的味道,国子监的学生们大多数又不差钱,不愿委屈自己的胃,所以放课就往外走去。
“阿熙,听说京城新开了一家饭馆儿,味道那叫一地道,今儿咱们去探探?”
“嘿,我还不知道你?学人家风雅,怕不又是什么“一行白鹭上青天”之类的货色吧?先说好,我可不吃那玩意儿。”少年浓眉大眼,带着一点儿促狭的笑,挤兑方才陶醉状的友人。
“谁知道他这一行白鹭是鸡蛋丝儿啊,我还以为是什么鹿肉之类的。”另一个少年郎懊恼瞪眼道,说着又磨牙霍霍:
“真当爷是傻的,一盘鸡蛋丝儿卖出鹿肉的钱,爷以后再也不吃这些文化菜了。”
“切。”浓眉少年嗤笑一声不置可否,又拿手肘拐拐他的腰窝子问:“你这次考的如何?”
一说到这个,少年更生气了:“那老博士针对我!”
“别人的批红都是上等、中等、下等,再不济也能是个劣等,但我什么等都不是,他给我写的狗屁不通!”
他又用眼角捎了一眼安静坐在树下看书的李修:“叫我好好跟人太学的某某学学,人少年有为,都成助学啦。”
孙景熙顺着损友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抹淡影安静的坐在海棠树下,像一幅淡雅的工笔。
“司马家的表公子?确实有几分本事的,十四岁的举人,谁能做到?”孙景熙收起嬉皮笑脸,淡淡的道。
“那又如何,你我以后都是天子近臣,不用科考都能入朝。”高知舟满不在乎的道,他们可是国子学的。
大朝国国子监分为: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算学、书学、医学。
其中国子学是专门为官员和贵族子弟设立,教授高级儒学经典和政治伦理,是国子监中地位最高的学堂。
里面多为小皇子,小世子,以及权贵子弟。而其他的学科,则是需要考试与推荐才能进来的学子,优不优秀的不知道,但是关系户也都不少。
抛开国子学不谈,太学的哪个家里没点关系?从李修进来的那一天起,他的背景就被人扒了个底朝天。
但像李修这样明晃晃的又出色关系户,还是头一个,十四岁的举人,在太学里次次名列前茅,连他们国子学的人都有所耳闻,几个皇子也都打听他,想要与他交好。
本以为第二年就会去考进士去,没想到人家没去,反而在国子监三年,混上了助学,毕竟身上有功名的年轻学子就他一个。
“啧。”孙景熙眉目一凛,偏头看着高知舟,面露不悦。
高知舟方才自知说错了话,轻浮之意瞬间浇灭。
他微微低下头,似有些赧然,嘟囔道:“我这不就是一时口快了么,你别生气,今日请你下馆子就是了。”
孙景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敲了敲友人的头,遂恨铁不成钢的低声道:“你当心些,你父在朝堂上总有不行的时候,你若是再不争气,你家能指望谁?”
高知舟苦恼:“叫我练兵打仗还行,叫我念什么劳什子的诗书,这不是为难我么。”
孙景熙怜悯的看着他:“午时点份十全大补汤,补补你的脑子吧。”
“好啊!拐着弯儿说小爷傻是吧!”两人打闹着前去,一派的少年张扬肆意。
“到底哪吃去?”
“就去你那地道地儿吧。”
“行,我老早定了位子,叫...叫什么珍湘园的。”
“订好了你还问我。”
风把“珍湘园”三字送进了李修耳中,他终于抬起头,望向孙景熙二人方向,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想追上去问问,但见那两个少年已愈行愈远,就歇了心思,摇头觉得自己可能幻听了。
思来想去,心里又放不下此事:算了,等把手头的书看完再自己出去打听打听罢,今晚讲课的博士请假,他要帮博士看管学堂。
孙景熙还没走到国子监门口,就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这是谁家的姑娘啊?”
“不会是谁惹得债吧?”
“别瞎说,看上去还未及笄,谁会丧心病狂,惹这么大的债。”
孙景熙心下好奇,少年人凑热闹的心性促使他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只见离国子监外的正门口大约五十米处,站着一年约十二三岁的挺拔少女,正垂眸安抚着一匹比她还高的极好的黄金骏马,任由过往的人打量。
少女乌黑的长发被简单地挽成髻,身穿玄色暗纹常服,脖子上火彩璀璨的红色宝石,像一团烈烈焰火,她一只手放在马头上抚摸着,袖子下露出一节雪白的皓腕,另一只手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像是刚来要等什么人似的,安静的立在那里。
孙景熙打量她,怎么会有小丫头穿这么沉闷的颜色,一点都不鲜亮。
他好奇少女的样子,不由专注地打量起来,站在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少女的睫毛投在脸上青疏的蝶影,像是没睡好,又像是赶了远路,风尘仆仆。
过了一会儿,俊马似乎被安抚下来,少女抬起头,此时恰好一阵风经过,国子监门外的海棠开始摇曳起来,树冠随风翻动,无数花瓣被风卷起,如同一群淡色的蝶,在空中翻飞,围绕在少女身旁。
少女面容不清,伫立在这片粉白的风中,发丝与衣袂扬起来,瘦削的身子仿佛要与漫天飞舞的花一道飞去。
玄衣,金马,铺天盖地的海棠,构成一幅浓艳的画,叫人久久不能忘怀。周围的学子有的忘记了要去做什么,只缓慢地停下脚步,呆呆地驻足看着这名少女。
风息叶落,孙景熙的视线被飞舞的落花干扰了一会,他长得高挑,猝不及防的对上了那双安静澄澈的眼。
孙景熙的脑袋仿佛“嗡”了一声,耳中只剩下心跳的声音,有如雷响。
他不由自主的向前走,有人见他想要抢先,也要往前凑,被同伴一把拉住,低声道:“那是靖安王爷家的世子,你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