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吵醒文文,生怕她看到自己肿的跟核桃一样的双眼。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蓬头垢面,眼角布满鱼尾纹,眼里布满红血丝,额头上的川字纹清晰可见,身上的睡衣皱巴巴像腌菜,枯瘦干瘪的身体……这些年,她把自己遗忘了,她把一切都奉献到哪儿去了?
自己这样一副衰相,能留得住什么呢?留得住谁呢?
这些年,看把自己忽略到哪儿去了?舍小我顾大家的结果就是这样,到头来一败涂地,一无所有。
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女人,看起来除了可怜兮兮的,没有一点可爱可惜之处,怪不得不受人家待见,怪不得遭嫌弃,被遗弃。
自己看着都喜欢不起来。
饥肠辘辘的感觉,却没有食欲。她鞠起一捧水洒在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揪起袖子狠狠擦拭了一把,回到卧室里,从衣柜取出厚厚长长的羽绒服穿上,扫了一眼窗户里透进来的月光,走出卧室,出门去透气儿去了。
是需要透气儿的。胸口闷闷的,一种窒息感让人喘不过气来。唔!好清鲜的空气。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儿,她闭目在小区那棵黄角树下立了一会儿,还是走出了小区的大门。穿过寂静的市集,来到了河堤上。
又是一年木棉花绽放的时候,一簇簇粉白的木棉花在灯光和月光的交相辉映下,展现出别样的娇艳。
花开正好,满树,满枝丫。密密匝匝的花朵儿紧紧相拥着,似是要在这寒冬腊月冷冽的风中相依相偎,相互取暖一般,从视觉上给人们传递着一股无形的温暖之意。
“抱团取暖”,看到那些花儿簇拥在一起很暖和的样子,灵生脑海里突然闪现出这么一个词语,这是她最近在网上看到的一个新鲜词儿。有谁可与自己相拥取暖呢?花儿尚且可以抱成团相互温暖,可自己呢?大概率就要孤独终老了。
这个念头一上来,她觉得周身的空气带着浓浓的凄凉之意。
可那又怎样?不然还要无休止地妥协下去吗?因为害怕孤独终老,要死死守着一个背叛自己背叛婚姻的男人过下去吗?没有必要的,当坚持和牺牲用在了不值得的人和事上,那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就成了对自己的背叛。
算了吧,把不值的人归还于人海,把自己还给自己,纵然注定要孤独成幽魂,那也要找回自己,好好把自己还给自己的人生。
往后余生,最应该成全的人就是自己了。
灵生坐在灯火通明的河堤上,深夜的寒气更重了几分,她把羽绒服裹裹紧,双手交错塞进袖口里,自己给自己取暖。
没有睡意,她还想长时间地留在寒夜里,把所有事情都理理清楚,让每一件事都归位,该结束的结束,该开始的开始,不能再让自己的思绪在困局里走迷宫,昏乱而毫无方向。
灵生很想打电话告诉丽秋和安宁,自己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但是犹豫片刻,没有打。大过年的,何苦给姐们儿平添忧心呢?既然做了决定,那就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告诉她们也不迟。
她知道,年春和安宁一定会劝她三思,但她已然没有了任何坚持的勇气和精力了,她已经被耗尽了能量,实在耗无可耗了。莫说是三思,四思五四都思过了,思得透透的了。
事情为什么非要拖到这地步才做出最后的决定,只因为是自己一再地寻找等待能跟高星面对面沟通的机会,等待他给自己一个像样的交代而已,现在才发觉连这样的机会都成了奢望。
多么可笑的坚持啊。想要努力维持一个完整的家,完整的婚姻,可到头来,却把自己弄得支离破碎,碎得那样彻底。
第二天一早,灵生不露痕迹地把文文送进了学校后折回到家里,拟好了离婚协议书。
当她哆嗦着在协议书上落下了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间,骤然鼻子一酸,把协议书贴在胸前啜泣起来。
那个“男方:”后面的留白处仿佛并非空白,而是隐去了千言万语。
那是她想要对高星说的千言万语,那里如果填上了高星亲笔写的落款,那么那些万语千言也就毫无意义了。生死就在“高星”两个字上,半生夫妻就要恩断义绝,各走一边。
灵生到邮局里正正规规地把协议书寄给了高星。她不想采取任何便捷的方式来传递这份于她来说沉重万分的协议书,它承载了太多太多,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是她的前半生,怎能随意处置?她刻意采用了普通邮递的方式,采用了那些年她和高星在学校里鸿雁传书的方式,向高星邮递了此生最后一封信件。
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吧。
可惜这是一封彻底斩断她们此生缘分的决绝信: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想不到自己的婚姻竟是这样的结局,想当初: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好悲哀,十多年的夫妻,临了临了的就只能隔空说再见了。连古人那样“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的机会他都不肯给她。
高星,你何以凉薄至此?
但愿你这一生都不会有悔不当初的那一天。十年夫妻,一朝决裂,恨不能这一辈子死生不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