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苔上市了，这个寒冬总算是熬出头。林宇轩在菜市场里挑挑拣拣，最后拎着一大兜子菜苔往回赶。女儿再过几天就要返校了，一个人在外地上大学，吃得好不好她这个当妈的根本看不着，唯有趁放假期间可劲给娃补充营养，恨不得每天给她喂六顿。加了虾仁和里脊肉糜的菜苔饺子，鲜得掉眉毛，这丫头从小就好这口。以前话都说不全的时候，就满嘴嚷嚷着吃吃吃。一转眼，黄毛丫头长成青春靓丽的大姑娘，在外面总是装成熟，回到母亲怀里又变成贪吃贪睡的小猪崽。
为了能够抢到那第一波最新鲜的食材，天还未亮透，林宇轩便匆匆忙忙地奔向了菜市场。清晨的寒风凛冽刺骨，她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嘴里呼出的白色热气瞬间弥漫开来，将她戴着的眼镜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
这天儿可真是太冷啦！林宇轩不禁打了个寒颤，双手也被冻得通红，她下意识地用力搓动着双手，试图让自己稍微暖和一些。而就在她不停地揉搓间，突然注意到手腕处闪烁着一抹淡淡的金光——原来是那只绞丝金镯子。
这只镯子可是宝贝着呢！它是闺女用辛辛苦苦做家教赚来的钱给自己买的新年礼物。想起当时闺女把镯子递给自己时的模样和话语，林宇轩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热流，温暖了全身。
丫头一脸笑意盈盈地对她说：“妈，您就先凑合着戴这个吧。等我以后正式参加工作有收入了，一定给您买那种沉甸甸、实心的大金镯，再配上大金链子、耳环还有戒指，全都给您置办齐全咯！”
每每回想起孩子说话时那认真又坚定的神情，林宇轩都感觉自己这辈子真的值了！哪怕生活中有再多的艰辛和困难，只要一想到乖巧懂事的女儿，所有的疲惫都会烟消云散。。
她不是个爱炫耀的人，但是刚刚一路买菜付钱，她情不自禁地伸长胳膊，就为了露出手腕上的镯子。仿佛要告诉世人，快看，有人给她送首饰了，还是亲闺女呢！她当然清楚这行为有点傻气，可就是止不住地想秀，就连晚上睡觉，都要翻来覆去地摸一摸。这是第一次有人给她买首饰，还是金的。她在男人那里盼了半辈子的东西，直到离婚都没能如愿。结果闺女一上大学，就实现了她的念想。
林宇轩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推开家门。屋内一片宁静，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帘洒在地上。她小心翼翼地换好鞋子，目光不自觉地投向卧室的方向，只见那个可爱的小丫头正安静地躺在床上酣睡着。
为了不惊醒女儿甜美的梦境，林宇轩特意踮起脚尖，像一只轻盈的猫一样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子。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甚至连呼吸也变得轻柔起来，生怕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然而，就在她刚刚把手中的东西轻轻放在桌上的时候，一阵突兀的铃声突然打破了这份静谧——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响声让林宇轩瞬间慌了神，她手忙脚乱地把手伸进衣兜摸索着手机。终于，在一番焦急的寻找之后，她成功地掏出了那部“惹祸”的手机。可当她看清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时，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升腾而起：居然是那个不靠谱的前夫打来的电话！
一想到这个男人给自己和女儿带来的种种麻烦，林宇轩就气不打一处来。自己的宝贝闺女好不容易盼到假期能好好睡个懒觉，却又要被他给搅扰了。越想越生气的林宇轩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挂断键，然后迅速将手机调至震动模式，以防再有其他声音吵醒女儿。
不过，毕竟对方是孩子的父亲，虽然满心恼怒，但林宇轩还是决定先搞清楚他打电话过来究竟所为何事。于是，她打开微信界面，快速地给陈俊发送了一条消息询问情况。此刻的她只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尽快解决，不要影响到女儿宝贵的休息时间。
很快收到回复：“我妈昨晚走了。”林宇轩心跳顿了一瞬，脑海有些发懵。大约是见她半晌没回信息，那边又发来两条带着哭腔的语音，讲述了老太太走时的状况。没一个人在身边，早上被发现时都凉透了。现在兄妹三人吵个不停，都在指责对方不孝害死母亲，竟没一人做主张罗后事。
林宇轩想了想，回复道：“节哀顺变。”陈俊迅速回信：“你能不能早点带闺女过来，大家都敬重你这个大嫂，想着让你来主持大局，你说什么他们都会照做的......”
林宇轩几乎气笑了。她给他们当了二十年大嫂，在那个家做了二十年长媳，从来不知道被婆家人敬重是什么滋味，反倒是委屈受了一箩筐。让她主持大局，说得真好听，不就是缺个干活的嘛。一窝子糟心玩意！正月里不好骂人，于是林宇轩礼貌地回复：“下葬那天我带孩子回去，其余时间抽不开身，希望你们都节哀顺变，好好准备后事。”
之后，无论陈俊怎么说，林宇轩都懒得再回复，电话也直接挂断。不一会，次卧响起手机铃声。林宇轩一阵懊恼，怪自己大意，忘记他还能联系女儿。如果是丫头开口要她回去帮忙操劳，林宇轩心想，自己应该舍不得拒绝。
二
父女俩的这通电话，聊了将近两个小时。林宇轩起初还扒拉在门板上偷听，没一会就懒得站着，改去厨房包饺子。反正，如果是闺女让她去干活，她就去；闺女不让她去，她就不去，回头在葬礼上露个面。
许久过去了，林宇轩静静地坐在厨房内，耳朵专注地聆听着屋外传来的细微声响。确认周围一片安静后，她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灶台前准备煮饺子。随着炉灶被点燃，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锅里的水逐渐沸腾起来，白色的水雾开始弥漫整个厨房，营造出一种朦胧而神秘的氛围。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林宇轩身后。原来是她那可爱的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了厨房，只见女儿轻轻一跳，双手搂住妈妈的腰，然后把下巴稳稳地搁在了林宇轩的肩膀上。接着，女儿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开始诉说起来：“妈，我今天跟爸爸讲了，您早就和他离婚啦，根本不再是他们家的儿媳妇，自然也没有义务再去帮他家做那些杂七杂八的活儿。您能答应出席爷爷的葬礼，这已经算是相当给他们面子了呢！我想好了，等到葬礼举行的时候，我会提前一两天过去帮忙搭把手、尽一份孝心。反正啊，谁也不敢多说半句闲话的。哼，他们自己都说过，孙女算不得重要人物，迟早都是别人家的人……”
林宇轩一颗心安定下来，又莫名感到酸楚。为女儿，也为自己。她手脚麻利任劳任怨，一直以来，身边的人都想方设法使唤她，只有闺女，这块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心疼她的苦与累，总是拦在她前头。而这样好的孩子，只因为是女孩，就不被家里的那群长辈重视疼爱，哪怕她懂事孝顺学习好。
一个天性心软的好孩子，在得知亲生奶奶的死讯后无动于衷，可见以前受了多少委屈才心寒至此。也许是感受到母亲的难过，丫头赶紧用好笑的语气说起父亲在电话里的抱怨。
当那对夫妻最终走向离婚这条路的时候，他们的女儿——那个被唤作丫头的女孩，已然年满十八周岁了。按照法律规定，从表面上来看，男方似乎无需再向女方支付孩子的抚养费。然而，实际情况却远非如此简单。
彼时，丫头正在读高三，学业繁重、压力巨大。为了能在高考中取得优异成绩，她不得不参加各种课外补习班。而这些补习班的费用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更不用说，如果丫头顺利考上大学后所需的学费和生活费用了。这一系列的开销加起来，无疑构成了一个沉重的经济负担。
可是面对这样的状况，作为父亲的陈俊却表现出了令人心寒的态度。由于丫头选择跟随母亲一起生活，他便觉得自己可以完全置身事外，心安理得地不再过问有关女儿的任何事情，甚至连一分钱都没有再出过。仿佛这个曾经与他有着深厚血缘关系的女儿从此就与他毫无瓜葛一般。
按照他后来的解释，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生气母女俩坚持要离婚抛弃他，并不是真地不想管女儿。他想着她们钱不够花，就会回头找他了。谁知道，母女俩那样硬气，一次都没找他伸过手。等他想用钱缓和关系时，孩子已经自力更生。
由于长时间没有保持联络，原本就普普通通、平淡如水的父女之情更是变得疏远淡漠起来。不仅如此，周围那些亲近之人还不停地在旁边煽风点火、推波助澜，这使得陈俊对自己这个女儿的记忆越发模糊不清了。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仿佛她从未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一样。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母亲突然离世的消息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让这个家庭瞬间陷入了混乱和悲伤之中。兄妹三人为了处理母亲的丧事以及遗产分配等问题，开始频繁地交流与争吵。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场激烈的争执当中，另外两个人都有着各自的伴侣和孩子作为坚实的后盾，能够相互支持、共同应对。唯独陈俊形单影只，只有他那一张嘴孤军奋战，面对其他两人连珠炮似的责骂和攻击，完全无法抵挡，只能节节败退。很快，他便成了众人矛头所指的对象，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和指责。
他委屈极了。为了照顾瘫痪在床的母亲，他连婚都离了。近一年来，他没睡过一个好觉，往日的钓友酒友都掰了。好不容易熬到过年，正月里弟弟妹妹都在家，他以为自己能喘口气，结果出门喝了顿酒，回来老太太就咽气了。
他明明跟他们说过了自己要去朋友家，让他们看着母亲，谁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借口，老太太半夜摔下地都没人知道。早上正好有老太太娘家那边的亲戚来访，撞见这一幕，将兄妹三人骂得狗血淋头。
谁也不想担着不孝的罪名，当即互相推卸。身为老大，又孤立无援，陈俊被骂得最惨。他一向好面子，以孝子自居，加上确实劳心劳力地伺候了快一年，哪肯枉担污名。谁知道他最疼爱的弟弟妹妹竟联合起来，誓要将屎盆子扣到他头上，怪他没照顾好母亲。期间，他们还屡次提到老太太私底下的怨怼，亲自道出大儿子伺候得不用心。这点着实伤到了陈俊。
至于葬礼，更是各自推脱，都指望他一个人出钱出力。要不是手机没电，他至少能跟女儿抱怨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