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不是一般的衙门,京兆尹也不是一般的官员。论品秩,只比徐之信低了一品。正三品大员,位在尚书之下,侍郎之上,辖管京畿治安与政务。
就体制上来讲,京兆府的权力,并不在各部之下。稽盗审罪,凡在帝都之内,无论黎庶官贵,皆在其管辖之内。如果京兆尹是个狠人,那么他的权力,将横跨三法司,御史台,成为朝堂上一号人物。
因为京兆伊有个特权:小事则专决,大事则禀奏。所以,京兆府虽只是个地方衙门,却不用向各部负责。要么自己干,自己干不成的机直接诉诸皇帝,这谁受得了。
当然,前提是京兆伊是个狠人。
但当官的狠人不多,因为狠人一般也很难做到这个位置。尤其明帝设立风灵卫,超然至上的特权,行事机密,监察百官,权利已凌驾在御史台,三司之上。
所以现在的京兆府,彻底变成了普通府衙,抓个小偷,逮个混混。不敢多做,不做就不错,也就不会得罪风灵卫。
就像徐骄这档事,就算是真的强奸,也该归京兆府管。但如果风灵卫插手,京兆府也不敢说什么。因为你不知道,风灵卫办这件小事,是否有特别用意。
所以当徐之信说明来意,京兆尹脸都绿了。事情牵扯风灵卫,已经不好玩了,还牵扯公主怜,那更不敢惹。
只是,徐之信他一样不敢惹。卫戍衙门虽然没什么权利,只是管着京畿防备,但无疑是明帝最为信任之人。何况还有首辅徐元,不能说一手遮天,但换掉他这个三品京兆伊,并不是件太麻烦的事。
“大人不必为难。”徐之信说:“不是什么大事,就按调戏良家妇女治罪,该怎么办怎么办?”
京兆尹无语道:“可他调戏的是百济的慧玉公主……”
徐骄说:“大人,您这话有点不对。应该一视同仁,难道不是慧玉公主,就可以调戏么?都是女人,应该给予同等的尊重。但关键是,我没有调戏,我都想到府门口擂鼓鸣冤。”
徐之信说:“这种事,说不清的。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除非慧玉公主自己站出来还你清白。可那样她就要解释,自己为何会一丝不挂。一个亡国公主而已,即便有公主怜撑腰,依着规矩来,谁也不会说什么。”
京兆尹无奈:“提督大人,依什么规矩?”
徐之信说:“调戏妇女,该当如何判罚?”
京兆伊说:“轻则罚款,重则拘押。特别严重的,不但罚款,还要拘押十日。”
“那就按特别严重的来。”
徐骄一听,苦笑道:“二叔,你还真是对我好。即便我去了南衙,莫雨都不会这样对我。”
徐之信说:“你怎么知道。”
“她舍不得。”徐骄说:“我们是老相识了,不是一般的交情。”
“最好不要和风灵卫有交情。”徐之信说:“在帝都,没人喜欢风灵卫。温大人,就顶格判罚吧。公主怜问起来,你可以直接推到我身上。而且这判罚符合法度,也没人说你什么。”
京兆伊松了口气:“哎呀,提督大人体恤。来呀,请徐公子入牢,开单间——”
徐骄对监牢并不陌生,不过,这是第一次坐牢,被人用上一个“请”字,这感觉一下就很不同了。下到牢房的时候,有点到了秦城监狱的感觉。
监牢,就像电视上见过的那样。木制的牢门,他抬脚就能踹开。不同的是,京兆府的监牢,阴暗却不潮湿。衙役把他带下来的时候,还是现点燃的烛火,偌大的监牢,连个看守都没有。
不奇怪,因为这个监牢,也没有犯人,徐骄是唯一的一个。
“徐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衙役说:“被褥枕头马上就送来,温大人还吩咐厨子准备了酒菜,稍后就到。牢门是虚掩的,公子白天想晒太阳,推开就可以。只是不要出府衙,不然我们没法交待……”
徐骄震惊道:“我靠,你们对人权的保障,到达了能得诺奖的地步。京兆府衙门,果然与众不同,这么大的监牢,只有我一个人。让我顿时觉得,自己的罪恶,是多么的不可宽恕。”
那衙役笑道:“公子不知道,我们这儿,很久没关过人了。”
徐骄说:“不要叫我公子,叫我兄弟。”
“那可不敢。”
“哎呀,都是社会上混的,没那么多讲究。”监牢大门,摆着一张四方的桌子,灰尘已经积的很厚,靠墙放着一张木板床,应该是牢头用的,一样的积满了灰尘。
几个衙役二话不说,当场打了水来,又擦又抹的,才算有一个能坐屁股的地方。
没过多久,几个丫鬟提了满桌的酒菜,还把床褥铺好,最后深深施礼退了出去。妈妈的,五星级饭店,都享受不到这样周到的服务。
几个衙役要离开,被徐骄硬拉住坐下来喝酒。虽知他身份不同,首辅之孙,提督徐之信的侄子,这身份与他们天差地别。但徐骄一副江湖做派,几句脏话出口,也便没那么多顾忌,咋咋呼呼的热闹起来。
酒到酣畅,有个衙役说:“徐公子不要担心,十天很快的,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说。大人吩咐过,若是公子觉得无聊,家中妻妾,或者哪家楼子的姑娘,都可以叫来陪公子。”
“太人性了。”徐骄叹息道:“人性的让我感动,这哪算是坐牢,简直就是度假……”
“嘿嘿嘿,我们京兆府的大牢,很多年都没住过人了。”
“为什么,帝都治安这么好么?”
衙役说:“倒也不是。公子你想,帝都这个地方,敢犯案子的那得是什么人?”
另一个衙役说:“还能是什么人,无非是达官豪贵,我们也不敢管,自然有风灵卫去收拾。其次就是混江湖的,那多半是西城五爷的人,我们更不敢得罪了。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宁得罪官,不得罪匪。宁得罪阎王,不得罪小鬼。”
徐骄说:“那也不至于牢里空空呀,就没个杀人放火,打架斗殴,偷蒙拐骗……”
衙役说:“怎么会没有呢,抛开不能管的,不敢管的,剩下的都是些小趴菜。过不下去了,去偷点儿骗点儿,温大人也就是打两板子了事儿。至于杀人放火,温大人从不在意。”
“为什么?”
“不敢查呀。”衙役说:“硬查下去,谁知道会牵扯到什么人,若真有什么牵扯,那时继续查,还打自己两耳光。所以,干脆不要查。”
“我靠,京兆尹温大人,就是这么做官的?杀人放火都不管,还能当官到今天?”
其中一个衙役,已经喝的有些迷糊了:“公子以为呢,杀人的,放火的,根本不用查,五爷自会把凶手送来京兆府。大人说的对,是不是真凶无所谓,但法不容情,得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徐骄无语,外表这么光鲜的帝都,内里还不如一堆牛粪。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入喉,一股热辣从小腹窜起来,也不觉得京兆府监牢有多么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