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下了。天也亮了,沉重的红日如一个脱离母腹的婴儿,挣断血红的脐带缓缓地升离大地,又一个艰难的日子开始了。叶春看着周围,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来到这儿?他似乎睡了一觉,醒来便在这里了。他终于明白。如果没有萧楚他和石英无论如何也来不到这里,至于她把他们如何弄到这里只有萧楚知道。地上有一片灰堆,没有完全熄灭的炭火还咝咝地冒着青烟。没有燃尽的纸被一小石块压着在微风中呼啦呼啦地刮着。
萧楚在扒拉着火堆,从里面拣出几块如鸡卵般大小的黑乎乎的东西放到叶春面前说道:“叶春,吃吧,你是饿的”
叶春看着黑乎乎炭块儿说道:“这能吃吗?”
萧楚说道:“能吃”
叶春自己也不知道几天几夜没吃东西了,既然能吃那就吃吧,他咬了一口。虽然外皮烧黑了,可是一口下去,里边却露出了白皙皙的嫩碴,里面裹着黄橙橙的瓤子,这是鸡蛋。他不知道多少天没吃到这么香的东西了,接着又吃了两块儿,这两块儿更香,却不是鸡蛋。是他在野狼峪那段日子里经常在梦里才能见到的东西,是饺子,还有肉块儿。四五个炭块霎时被他吃光了。虽说这点东西对饿空了的叶春来说算不了什么,可是腹中毕竟有了这么一点底儿。叶春有些惋惜,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要烧成炭块呢?他看到了被小石块压着的黄纸残片,明白了一件事,这是人们用来祭奠死者的祭品,是供那些孤魂野鬼来享用的。他吃了这些东西觉得晦气,可是沦落到这个地步,还管什么晦气不晦气呢?如果连小命都保不住的话那才叫晦气呢。既然这些都是祭奠死者的东西,那这是什么地方?他的目光锁定在一个不大的土丘上,原来这是个新立的坟,他想起昨夜那点亮光肯定是烧给死者祭品的火光,因下雨火被浇灭了。现在又不是清明节,是什么人给这位死者祭坟的呢?也许这个人刚刚亡故。塞外的民风民俗是,人死后当天、三天、七天、乃至二七、三七直到七七、百日、三年,死者的家眷、亲戚都要定期给他添坟祭祀,以祭奠死者的亡灵。大户人家更是讲究,在宗祠里摆上其灵位,香烟缭绕,供品不断。还要在坟茔里育松植柏,在坟前要树碑立传。可是这小土丘附近看不到松柏,只有一颗被剥光了皮的死树与其形影相吊。坟前也没立碑,不知死者姓甚名谁,只知道坟头的土是新的,至多不过三天,也许就是昨夜。如若七天或七天以上,雨水这么多,坟上早就冒出草芽了。这里有人立坟说明附近肯定有村落,他们离人群不远了,他们终于走出了野狼峪。
萧楚站了起来,回首向野狼峪方向望去,也许她在留恋自己的故乡。虽说那是危机重重地世界,可是他自幼在哪里长大,也曾在那里称王称霸,头狼的政变伤透了他的心,使它看透了那里的一切,在那里一旦失势脚下的奴才都翻过身来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自打他认识萧婵和叶春那情势完全不一样,他们曾经是她的仇敌,可是在他危难之际是他们伸出援手解救了她,尤其是萧婵,她身上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气息,是萧楚有生以来所熟悉的一种气息,这种气息是她们互通的,萧婵失踪她心上阵阵作痛,那是他情不自禁,不由自主的。叶春是她的救命恩人,他奋不顾身,舍命相救且不止一次。最终使她无法离开他们这种印象在她心目中是定格了的,牢固的,不容否定的。在结识他们以前,野狼峪的情况像雾一样模糊不清,谁吃谁那是天经地义的,理所当然的,她有过痛楚,有过苦难,她记得曾离开过野狼峪,但是皮鞭、镣铐、囚笼一直陪伴着她,使她痛不欲生似乎不是在野狼峪,更不是在峪东。
峪东这个地方不比峪南强,四野萧条满目荒芜,赶个四五十里路也就见着那么几十户人家,且十室九空,剩下的这些人都是老弱病残或是年幼无力者,是想走也走不了死囚在这里的。叶春满心把孩子送出去,可是一看到这光景心便凉了下来。他们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还有能力养活别人的孩子吗?即便送出去了,孩子也跟着遭罪。走了几日,可下子遇着了个殷实人家,因后继无人,打算抱养一个。可是一听说是女孩子,人家就婉言谢绝了。这也难怪,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谁养还不养个男孩子以续香火?叶春处处碰壁,找不出个妥善的办法。而孩子正在哺乳期,一顿不吃就哭个不停。眼见得孩子瘦得皮包骨,叶春心如刀绞,无奈之下不得不四处乞奶。人地两生,举目无亲,就得豁出脸皮来,就像乞丐一样,其实他们已经沦落成乞丐了。他们走街串巷,不为自己讨吃的,只为孩子乞奶,见着带孩子的妇女叶春就跪下大婶、大嫂地叫着,把孩子举过头顶,哀求人家:“可怜可怜吧,救救孩子,求求您喂她一顿。我在这里给您磕头了”遇着善良女子,人家一看到孩子骨瘦如柴,看到叶春小小的年纪过早地担起了家庭的担子愈加可怜,不免动了恻隐之心,舍一顿奶喂喂孩子。遇到那些冷漠无情的女子不仅得不到施舍,还少不了挨一顿数落,语言都是尖钻刻薄,不堪入耳“自家的老婆省着不用,总想占别人的便宜,心眼儿都叫你长了,你当谁是傻子?生的起就得养得起。”萧楚的存在无疑增加了乞奶的难度,可是萧楚浑然不知,走一步跟一步,俨然是一对年少夫妇。每每此时叶春难堪死了,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萧楚活活是半个畜生,我岂能与她。可是他能和谁解释?解释了又有谁能信?且都是擦肩过客,有必要吗?往下的路还得走下去。不明不白地遭人误解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总这样沿街乞讨终归不是办法,需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自谋活路。住的倒是不成问题,人们走死逃亡,闲房子有的是,只要不嫌破就行。叶春暂时还不想和生人杂居,怕萧楚惹是生非。他想找一个偏僻去处,和生人相处须慢慢来,尤其是萧楚,她需要一个过程。他们终于在一个山洼里找到了一个住处,这里远离村寨,单门独户。三件草房尚可遮风挡雨,锅、碗、瓢、盆虽说残破不堪,倒也一应俱全。据当地人讲,这是家猎户。至于这一家人什么时候没的,怎么没的人们也说不准。有人说全家人被狼掏了的,也有人说因交不起狼银全家跑了的。这都是人们的各种推测,反正人们发现他们家的烟囱有好几个月没冒烟了,一说到猎户,叶春对这家人不免有了同情感。无论是狼银还是狼害猎户受害最深,她心里暗暗祷告,希望这家人没事,祝他们能交好运。安顿下来之后首要问题是如何填饱肚子,尤其是石鹰时时断奶啼哭不止。这使叶春忧心如焚,不得不四处去弄吃的,他祖传的本事是狩猎,要在过去他就难了,他绝不敢撇下石鹰独自外出。自打那次雨夜之后他发现萧楚也爱这个孩子,爱得真切,爱的无私。要不他在昏迷那么长的时间里几个石英也叫她吃光了,现在倒用不着耽心石鹰的安全了。他以极大的耐心说服了萧楚安心在家哄孩子不哭,等他狩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