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临走前，我想要去看看夏辉之前的家，就是被火灾烧毁的那个，可以吗？”

我有点惊讶，因为这几天来没有人提过这个事，早在上山之前找住处的时候我就告诉过她们，自己家的老房子当初被一把火烧的什么也不剩，后来连残骸也直接被拆了，早就没有什么可看的了。

但，既然是矢车菊提出来的请求，只是稍微去逛一圈的话，也没有什么关系。于是我便轻轻点了点头，让她跟在我的后面，在给依然处于熟睡状态下的沐留了消息以后，就迈起脚步向厂区上区走了过去。

“这里的工业氛围很重呢，夏辉你家以前也是职工家庭吗？”

枝叶漏出斑驳的光影，我听着小家伙她跨过铁屑发出的感慨，只是实话实说地告诉她确实就是那回事，连带着这座已经人去楼空的厂区也是如此，我家曾经就是机械厂的典型下层，不过并非职工家庭，因为母亲她并没有厂区的工作。

西南机械厂，它的前身听老一辈说似乎也是兵工厂，自己倒是没经历过那个时代，不过还小的时候这里还是很热闹的。每每到了上下班的时间段，就能看见职工们簇拥着或赶往食堂，或赶往市场赶集。

当然也有部分人会直接回家，其中大部分是因为有孩子需要照顾，也都是厂区分配的宿舍，虽然日子很苦，却没有现在城市里面那么“急”的一股劲。

不过我的父亲他，他算是一个例外。

从自己记事开始，父亲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对母亲的关心远大于对我的照顾，以至于数不清几次因为这个被母亲她所责怪，但就是很和睦也很恩爱，让我曾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抱养来的孩子，怎么会如此总是被他忽视？

理由的话，倒也不是没有去质问过，然而我记得父亲是说男孩子就应该坚强些，要懂得早早体谅父母的辛苦，反正归根结底的意思就是“你要好好听话”就是。

不论如何，后来我也多少明白了些许缘由，这其中影响最大的应该还属母亲被厂区和镇子上的人敌视的情况，甚至于家里面更大的长辈们也是如此。

譬如祖父祖母，他们也觉得母亲是揉进眼睛的沙子，有段时间跑上门来逼迫着父亲和母亲离婚，各种撒泼打滚强词夺理，也因此让我对他们没什么好感，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夏辉的妈妈……是叫夏红对吧？为什么他们都对她抱有这么大的恶意呢？”

小家伙的这个问题，说实话我也不是完全清楚，只是被拐卖到这里的话，就算身为外地人的身份理应来说也不应该这么夸张才是，不过对于自家长者来说，可能生育问题就是最大的原罪吧，这点倒是不难理解。

或多或少，以前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思想，包括重男轻女也是，但更多的还是如果生不出孩子的话，就会被骂的狗血淋头，很是难看。

“阿姨是怎么样的人呢？听夏辉你说了这么多，却从没有详细谈过她本人呢。”

母亲啊，我告诉矢车菊，她是会在自己面前表现到不能再温柔的成熟女性，留有长长的头发，总是身着洁白的连衣裙，和其他人对比起来大相径庭，而据说那是父亲在结婚时为她添置的衣物，所以她才会很是珍惜。

除此以外，印象最深的就是她经常会戴一顶草帽，在作为不知是工作还是单纯兴趣使然的花摊上，对过往的路人流露出温情的微笑来。

而且，母亲还是有些文化的，虽然没有学历，但她要比大多数厂区里的学生还要懂得多，这也是我会很仰慕她的原因之一，总是从容不迫，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不过，偶尔母亲也会有些冷漠，最先是在一次暴雨导致断桥的事件中，她拒绝参与救灾，尽管有很多人都上门求她帮忙，可母亲依然是冷冷地回绝了所有人。

这件事至今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听起来……还是很好的不是吗？我有些羡慕呢，有这样关心自己的妈妈真好。相比起来我和妹妹的妈妈就太严厉了，不知道回去以后，会怎么教训我们呢……”

对于小家伙这样的观点，我有些哭笑不得，也暗暗感慨这还是头一遭听她说了这么多不带口癖去矫揉造作的话，莫名突然觉得长大了不少。

以至于到了厂区尽头入山的土坡旁，她才回过神来这已经很远离居住的宿舍区了，有些疑惑地扭过头来问我是不是走过了，而我则轻轻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告诉她再往上些才是。

我的家，我曾经的家，是父母都还健在时唯一的家，虽然很小，但也很温暖的家。

那几乎是一整片空地，只有坚硬的人工地基能够证明曾经这里有盖过房屋，混杂着些许秃斑和焦黄的痕迹，还有零散堆砌起来的、漆黑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残骸，孤零零地屹立在这微风拂过的坡顶，除此以外再也没有什么剩下。

“那场火灾烧了很久，因为是在深夜，起势又凶，等到父母发现的时候，屋里就已经是一片火海了……听事后过来帮忙的人说，母亲是死于窒息，而父亲为了保护我用身体挡住火势，被活活烧死，最后连个人样都看不出来……和炭似的。”

一边说着，我一边走上前去，站在空荡荡的地基中间四下望去，努力回想着当时的情况，却也只有很模糊的残影、红黑色的身体，以及那几乎要窒息的压迫感。

这座房子，本身也就很老旧，是父亲因为不想让厂里面的人骂母亲不是厂里面的人，却赖着脸占用厂区宿舍才自己搬过去的，为此还和一些职工吵过几次，最后才做出的妥协。

“那当时……就没有人看到起火吗？既然有那么多人都住在附近，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赶来帮忙吗？”

那倒是不至于，我平淡地开口说着，就算平日里矛盾再怎么多，火势蔓延起来的话也会烧到厂区去，届时就会成为重大安全事故，所以于理来说都是不得不去抢救的。

只是，终究还是死亡更快一步赶到，很是无情地就带走了我父母的生命，以至于再见到他们的时候，是那天黄老汉他带着我去领遗体，也只看到了两块白布而已。

“知道吗？矢车菊，从那天以后我就失去了所有的家人，那流于血脉的亲情从此再不眷顾自己，所以我才会如此渴望，也如此珍惜能够成为我‘家人’的人……这不仅仅是在以后会和我结婚的沐，也包括你，也包括你的家人。”

我喃喃地说着，抬起头来望向天空，也感受着风浪拂过脸颊，却并没有回头去看小家伙的表情，只是任由她自己思索，我们到底应该是怎么样的关系。

“可能的话……我想要改变现状，让你们也能够被接受，被我们的社会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