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行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唐灵身上,带有一丝怜悯,但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她说道:“人若想统一天下,首先要脱离天界摆布,否则一切都是在做无用之功。当今皇上正为此努力,只可惜呀,大魏不出百年必亡。”
梦行云背手徐行道:“可皇上不服输,还把大魏最后的气数交给我保管,我嫌麻烦,又给了元士兰这个痴人。”
姚修能,南国皇帝。拓跋璟,北境妖王。南宫渊虽不知其他的是何人物,但对这两个姓名尤为熟悉。而唐灵和李无痕已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了,根本不曾想到梦行云是皇帝身边之人。
李无痕吞了一下口水,躬身虚心求教道:“晚辈听闻十凶兽是万年前的大妖,他们都做了什么?万年过去了,为何龙族还要寻找饕餮?”
梦行云缓缓点头,满意道:“这才像样嘛。” 她抿了一口茶水,赐教道:“万年前,白泽为首个开慧神兽,通万物之情,知天地之事,曾与太初天尊辩道,自认天地万物众生平等,却被天尊厌弃,还被称为‘妖’。”
“白泽欣然接受此称号,归隐山林,私传万法于蒙昧百兽。天尊认为这是大逆不道之举,一鼓作气将开慧百兽驱逐至三仓江以北,从此之后便有了人妖之分,天仙与妖兽的战火也就此烧开了。”
“白泽座下有八将一军师,穷奇、梼杌、饕餮、祸斗、狰、蜚、诸怀、朱厌为将,蛊雕为军师,他们只花了五十年就统一了混乱不堪的北境,之后就与天界屡次交手,斩仙无数,什么天将天君都是他们的手下败将,天下也即将统一。”
梦行云一改刚才的激扬语气,叹息道:“世事无常,谁能料到饕餮竟在后方叛乱,白泽率祸斗部众前去平叛之时,天界也大举进攻,最终梼杌、穷奇、朱厌…白泽身死,其余不知所踪,可谁能保证他们会不会有神通活到现在……”
屋外传来了看门人的声音,说是宫里来人。正出神的梦行云被这话从历史长河中拉了回来,她对李无痕微笑道:“我今天就说这么多,回去好好琢磨吧。”
李无痕他们还没告辞,那位宫里人就已经来到内厅。梦行云对来客行礼笑道:“邓公公,好久不见。”
唐灵她回看一眼,发现这位邓公公竟是那日送给他们黄金玉镯之人!那么那位回答自己是个无名氏的大叔,不会就是当今皇上吧?!唐灵想到这个双腿一软就要往下倒,还好被李无痕及时扶住没出丑。
原来拜访梦行云的只是他们三个,邓德义在心里松了口气,笑眯眯道:“三位侠士,咱家与梦小姐有些话要说,能不能……?”
南宫渊一声不吭就走了,李无痕和唐灵如小鸡啄米般点完头才敢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李无痕感慨道:“这趟没白来,居然能挖出那么多事,梦行云一个女子能做皇帝的亲信,厉害呀。”
唐灵鄙夷道:“厉害什么?他们这些大人物争来争去的,到头来受苦的还不是我们这群平民百姓?真有能耐就去劝妖王别打了呀。还有你头上那个天帝,表面对我们好,又在背后捅刀。君子相小人心,真不是东西!”
唐灵这一骂,骂出了李无痕那晚想对天大骂的话语,他拍手称快道:“骂得好啊!我觉得咱们可以指天再骂一次。”
唐灵回绝道:“我才不要,会遭雷劈的。”
李无痕轻笑道:“怕什么,天雷劈下来有我护着。”
唐灵说了一句净逞能,头就靠在了李无痕肩头,一副小鸟依人模样。李无痕想到梦行云说他俩还年轻,于是问了唐灵一句:“你以后想做什么?”
她想了想,呢喃道:“救人先救己。如果我找到艮岩磐龙丹救了自己的命,那就表明我有救人的天分啊。那以后就做个江湖郎中好了,走遍天下,行医救人。”
李无痕嗯了一声,唐灵反问他以后想做什么。
李无痕沉默良久,半天了才吐出一句让唐灵哈哈大笑的回答,他说他想做一个能让天下脱离苦海的大人物。
……
梦府中,大太监邓德义正坐于紫檀木椅上闭目养神,身边没有一个下人陪在旁边伺候他。这要是发生在圣京哪位官员的府邸里,那么这位官员的仕途就该走到头了,要知道,连风头正盛的新首辅徐恺之都不敢怠慢他一分。
但这里是梦府,刚才那位梦小姐能对他邓德义微笑行礼,他就已经知足了。
梦行云姗姗来迟抱歉道:“没料到邓公公会光临寒舍,准备迟了,还望邓公公见谅。” 她的衣着不变,只在头上多插了支白玉珠钗。那根白玉钗是同光帝的赏物。
即使被晾在那许久,邓德义仍旧低眉顺眼道:“十七年未见,小姐还记得咱家就已是咱家的福气了,要是能在小姐府邸多坐上一会儿,咱家的福气就更多了。”
梦行云朱唇微扬,奚落道:“少在这儿装傻,之前我还听过有位户部郎中因为给你上错了茶就坐了冷板凳,邓公公真是好威风呀。”
听这一番话,邓德义的袖中双手汗珠流淌,“小姐,京城眼耳众多,人人身不由己,即使咱家没这个心思,也会被其他官吏拿去作柄呀。”
“呵呵,吓你的。” 梦行云轻盈落座,欣赏着自己的纤纤玉指,心不在焉道:“说吧,皇上又有什么事要我去办?”
邓德义低声道:“是七殿下的事,七殿下有……”
不等“灵根”二字出口,梦行云就冷声道:“我当年怎么说的?狸猫换子这办法只能用一次,要不然会引来天界大力追查。皇上既然让六殿下留在人间,那只好委屈七殿下了。”
即使代表了皇帝,邓德义在被拒绝后没有尝试施压,他换了个话题依旧谦恭道:“梦小姐,六殿下现在怎样?皇上很是关心。”
梦行云目光落在团扇中的那只画眉,语气寡淡道:“他现在好得很,我还给他找了两位师父,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日后必成大才。只是荣华富贵与他无缘了。”
邓德义看着眼前冷若冰山的梦行云,思绪飘回了同光二年的那个深秋。那天他怀里抱着还未满月的六皇子姚文泰,地上跪着的是濒临崩溃的六皇子生母吴贵人。
他记得那时皇帝正与一位艳压后宫群芳的女子同席而谈,那位名叫梦行云的女子语出惊人,竟敢问皇帝“天子天子,难道陛下甘愿做天帝之子?”。那日所谈内容就是狸猫换子,瞒天过海,将六皇子送出宫外。手法之精妙,连国师都能骗过。
一直以来只有三人知道那位六皇子是梦行云提供的“狸猫”,一位皇帝,一个太监,还有一个已经不能言语被打入冷宫的恪妃。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只有她这个主谋容颜依旧,逍遥自在。
看到邓德义怅然若失,梦行云朗声道:“邓公公既然来了,我也不会让邓公公空手回去。”
梦行云起身踱步至画作下山虎前,邓德义紧随其后洗耳恭听,生怕听漏了什么。她负手而谈:“日后丰邑会有一场针对天师府的灭城之战,丰邑城与天师府劫数难逃,还望皇上下密旨尽早迁出城内军民。”
“乾州徐家老祖徐应山不死,各地徐党不灭,还望皇上谨记。”
邓德义连声应是,而后默不作声一步步退出了梦府。梦行云等他走后阴笑连连,手作捻棋状,在空桌上轻轻落了一子。
一言定生,一言定死,这就是执棋者所拥有的权柄。执棋者能够决人生死,但也会成为其他执棋者的一枚棋子。执棋者为保其自身,必然身居幕后,依附权势。
南国北境,苍天极渊,古往今来,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