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就任淇国公,成为大明朝廷武班的第一人,丘福的愿望像是彻底实现了一样,那 股子战场上大树将军的大气再也没有了。他本就和高煦要好,又受高煦之托,恨不能马上 把这个太子的尊位争到手,交予高阳王。所以,他对一切推举高炽的人都大加敌视,包括 金忠,包括解缙,以及在他们身边站脚助威、跟着鼓噪的人。
他拿金忠没办法,虽位至国公,但皇上跟前言语的分量未必比得上金忠,单就一个金 忠还好办,又冒出个解缙,他看得出,蹇义、黄淮、杨士奇等人都在为高炽说话,朱能又 当老好人,老驸马王宁病了又没到,眼见着高炽那伙人占了上风。他大瞪着眼睛,喘着粗 气,真恨不能一把揪过来,把个碍手碍脚的矮胖子一撕两半,以解心头之恨。他是个大老 粗,大字不识几个,越是发急,就越是不知如何开口。
永乐没有注意到这一幕,经解缙的提醒,他的思绪仍久久停留在长孙的身上,不肯移 去。他随手拿出一幅稚嫩的画图说:“朕的长孙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就画出了这样的好画, 朕赐名《虎彪图》,诸位爱卿看看如何?”
昨晚,朱瞻基陪他在殿里处理政务,小孩子让黄俨取过皇上的御笔,勾勾抹抹一阵子, 就画出了这幅深得皇上赞许的《虎彪图》。
众人传看时,是一只老虎和几个小虎在绿草如茵的大地上自由自在地前行,老虎转头 呵护小虎的一瞬,温暖而传神,把一段兽类相亲相爱的舔犊之情勾画得惟妙惟肖。几个文 人包括武臣朱能都赞不绝口,纷纷夸赞,丘福却没看出什么,只是随众人勉强赞了一句。 “臣观圣孙之画,大有感慨,不知皇上可否允臣在旁拙写几笔?”看过那幅画,心有 灵犀,当别人还停留在有意无意奉承赞美中的时候,解缙下一个劝谏的妙计已新鲜出炉。
永乐素知解缙的小楷堪称大家之范,题在长孙的画上可谓相得益彰,遂点点头。 解缙握笔在手,对着众虎略一思忖,在画的左下手速成了一首五言绝句:“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看着解缙题诗,朱能、蹇义、金忠已深谙其意,装作不知情,嘴上仍夸着书法和画面如何相配,送到永乐手里时,他却没了笑容,“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岂止父子情,他和高炽、瞻基,那是祖孙的三代之情啊!
如果说,解缙首先把朱瞻基搬出来,对永乐进行了一次循循善诱的温和引导;那么, 他的五言绝句则对皇帝够得上是一次振聋发聩的强烈震撼了!不再虎着脸争论优劣短长, 而是从引导到震撼,解缙妙计迭出,坚定了永乐的立嫡之心,同时,也进一步把他自己推 向了高煦的对立面和众矢之的,推进了未来遥不可测的深渊。
一霎时,如同久闭的大殿拉开帷帘,无数耀眼的金色阳光泄满了殿内一样,永乐痛苦 地感受到了心头的震颤,感觉到了体内的喷薄能量、勃勃生机和旺盛活力的香火在延续, 心头的灰暗、烦躁和迷茫仿佛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吏部尚书蹇义抓住时机,带着深情道:“皇上,已到了当机立断的时候。事拖一天, 传言就盛一日,臣民猜疑事小,父子骨肉情深至大啊!”
永乐一甩长髯,正色道:“长孙之《虎彪图》和大绅之诗让朕悟出了一个亲情、国情 各有所重又相互依存的道理。亲情是血脉所系,储君乃国之重事。前年以来,上上下下、 反反复复已就储君一事多有议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集思广益,足见朕对此事之重视 及众位爱卿和内外诸臣对大明和朕的忠心。传朕旨意,召回留守北京的皇长子和备边开平 的高阳王,朕主意已定!”
望着皇帝器宇轩昂的坚毅神色,众人却如坠五里雾中。定谁了,是长子还是次子?竟 不得而知。所以,他们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各为其主摇旗呐喊的臣子们似乎也失去了 努力的方向,暂时偃旗息鼓,静观时变,但随后的一切,让他们很快就明白了。
灿烂的阳光一扫十几日的阴霾,天空湛蓝如洗,春暖花开的永乐二年四月,满目的姹 紫嫣红,满世界都是淡雅的清香,把个庄严肃穆的紫禁城衬在了举国欢庆的喜悦中。奉天 殿里正在举行着隆重的皇太子冠礼仪式,主角正是大多文臣期待的皇长子朱高炽。
高炽紧张而忐忑地等在奉天门外,肥胖的身躯裹在宽大的冕服里,倒也收敛了许多。 为着这一天,他整整煎熬了七百多个日夜。虽然早有消息,但一时不戴上皇太子的桂冠, 他就担心着父皇的可能变卦,众目睽睽之下让他看着别人登堂入室。从北京回来,在妻子 晋眉的督促下,他尽力少吃多走,想给父皇和大臣一个崭新的面貌,天遂人愿,居然减掉 了二十几斤,走起路来也平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