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岚低头拽了拽布衾,冷吗?他不觉得。
原来肩上传来的暖意,是她所携。
倾岚回身望去,第一次露出欣喜的笑意。
白静堂和黑凛岳对视一眼,也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微笑。想起天妃临终前的嘱托,偌大的天界其实很寒冷,不要让倾岚感觉孤独。
黑凛岳与倾岚先进入宫殿,白静堂走在后面,突然耳边似乎传来一阵极快速的树叶声。白静堂猛地回过头去,紧张的寻找声音的来源。就在这时,黑虎突然从树丛中钻了出来,白静堂松了一口气,跟了进去。
这时,树丛后慢慢走出来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望着折陵宫,慢慢勾起一丝残酷的笑意。
扶曦和秋兰的结婚大典仍在继续,两人牵着手沿着红毯,走进栖阳宫时,不出意外的看见了莲花。扶曦立刻松开了秋兰的手,紧张的握住莲花的双臂,问道:“刚才有人来报,说你回来了,我找你又找不见,你去哪儿了?”
莲花笑了笑,刚想说话,却看见秋兰阴鸷的目光,顿时浑身一颤,下意识的低下头去避开她可怕的目光。周围观礼的人在窃窃私语,更让秋兰觉得羞辱。
“殿下……”甲扈轻咳一声,扶曦回过神来,对莲花笑笑说道:“你能安全回来就好了,我就放心了。”莲花也笑了一下,点点头。
倾岚看了一眼扶曦,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垂下眸,不让任何情绪从眼中流泻。
扶曦回到秋兰身边,微笑了一下,拉住秋兰早已递过来的手,继续着婚礼。礼成之后,宾客们便开始享用美食美酒。倾岚不习惯这种人多的场合,便和扶曦单独告辞。
扶曦正立在长昊桌前侍酒,秋兰斟酒,扶曦举杯,长昊饮的很痛快。见了倾岚来,扶曦主动招呼道:“倾岚,快过来,与我喝一杯。”
秋兰浅笑盈盈的斟满一杯酒递到倾岚跟前,倾岚抬眼瞥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秋兰的手讪讪的停在半空,放也不是,拿也不是。白静堂从倾岚身后走出来,从桌上拿了一壶干净的酒,斟了一杯酒递到倾岚手上。
倾岚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面色沉静的说道:“兄长大喜。”扶曦面带微笑的喝了一杯,接着又亲自给倾岚斟了一杯酒,说道:“来,咱们俩一起敬父君”
长昊举起酒杯,满脸笑意的看着扶曦,就像是在看一件满意的作品。长昊注视了很久扶曦,接着又把目光投像倾岚,虽然可以感受到那份目光的炙热,但倾岚还是不动声色,抬起头一饮而尽。
“兄长,我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倾岚摆下酒杯,没有让人看出丝毫的情绪变化,转身便离开了繁华热闹的宴会场。
他的母亲,是天族圣女,人人敬仰;我的母亲,却是两族和亲的牺牲品。他的母亲死了,你为她保存容颜和魂魄,明知不可能返生,仍在勉强;我的母亲过世,你连折陵宫的一步都不敢踏进去……
自从扶曦大婚后,秋兰便住进了栖阳宫。虽然表面上秋兰没对莲花做什么,但暗地里却也使了不少绊子,扶曦知道几次,碍于花族的面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莲花也渐渐不喜欢回到栖阳宫,后来干脆赖在龙树上神的青云宫里不走了,帝女瑶姬也陪着莲花,两个小姑娘住在一处。
扶曦挽留了几次,后来见莲花终究不愿意面对秋兰,就拨了雨落专门来服侍莲花。木棉历劫之后,莲花听说钰坤公子也主动下凡历劫,陪伴她,想来她在人世间应该不会太孤独。莲花这才觉得高兴起来了。
婚礼过后,祝余又住了几日,方才回到冥宫。
深夜的冥宫,格外阴冷。这里位于大地之下,是海日照射不到的地方,对于冥宫的人来说,唯有冷月才是他们崇尚的光明。
身穿黑色冥袍的冥皇郁垒正独自一人走向寝殿,在东拐西拐之后,郁垒终于抵达了寝殿。妻子祝余此时正坐在床榻边为女儿整理衣服。
祝余见郁垒来了,便笑了笑,说道:“我前几日上天界看见瑶姬,她又长高了些,衣服也不合穿了,你来看看,这是我新做的几件,怎么样?” 原来位居高位的冥后也像普通妇女一般紧张儿女的穿着。
郁垒点点头,走到祝余身旁,拿起衣服细细看了看。祝余本来在低着头缝衣服,却在看到郁垒的手时,微微皱了下眉。“你这手……”祝余说着,已经握住了郁垒的手。
突然,一股强烈的不安直奔心头。
他手上那道以前为女儿做木马车车弄伤的口子,怎么消失的无影无踪?
郁垒的唇边现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漆黑的冥宫内,最后一盏蜡烛熄灭了。
帝女猛地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帝女抚摸着心头,仍旧是一种强烈的不安,她推推莲花,莲花睡眼惺忪的爬起来。“陪我走走。”
暗青色的云霄如沧海一般在这里升腾缭绕,深墨色的穹庐上时不时悠闲的飞过两三只长鸣的仙鹤,万年古树恣意的伸展着常青的藤蔓,照拂着芳香迷醉的花甸和清月见底的鱼池。碧叶青丝的紫金吊兰和银边金粉的重瓣牡丹上点缀着颗颗晶莹如玉的露珠,在照夜玉一般的明亮下往鱼池投下一丛丛充盈的阴翳。色彩斑斓的锦鲤簇拥着月桂,倏尔远逝,往来翕忽。从未想过,天界的夜晚,竟然如此多姿。
月色正浓,莲花和帝女顺着月光的足迹漫无目的的散步而行。慢慢看见一座在云雾中虚浮缥缈墨青色的高大楼宇。清阙共有七层,每一层的廊檐上都有四只上扬的尖角,尖角上还挂着纯金的铜铃,凯风自南携带曙气而过,铜铃应风摇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忽近忽远,若即若离,仿佛泠泉击石,又如空山鸟鸣,轻轻振动着这幽静宁谧的世界。
帝女和莲花对视一眼,悄悄的推开大门,走了进去。楼宇之内,是一大片冷凄的月色,从尖顶上那一点圆圆的孔洞中挤进来的清辉,完完全全的铺洒在青理玉地上。楼宇的四壁上自下而上盘旋着龙形楼梯,从一楼一直延展到七楼,隐藏在寒月无法触及的黑暗中,只留下一道道蜿蜒的阴影,环顾四周,没有半分人气。
殿堂中央,有一个半高的四方窄台,上面放了一盏青铜古灯。这盏灯的灯罩有八个镜面,各自闪烁着金紫色的星光,底若八瓣渡莲,刻写着金色密文。灯柱通延到顶,在镜面上罩一个平顶青山,青山各向八方延展出八个尖角,勾着八个青铜铃铛。楼内没有丝毫风迹雨踪,铃铛就如钟磬一般安稳无恙,唯有镜面中的那一段灯芯,千年不断,仍然烧着妖冶的金紫火焰。
两人正凑近去看,不防身后一道突然出现衣裙悉簇的声音,回头一看,竟是冥后祝余。她银色的发丝在月色的招摇下更显耀目,墨色的流苏垂在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触骨微凉,华美大方。
“母亲!”瑶姬惊喜的叫道,一边松开莲花的手打算过去。“您不是回冥宫了吗,为何会在这里?”
祝余笑了笑,并不回答。
似乎是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莲花猛地攥住瑶姬的手,有些戒备的看着眼前的冥后祝余。瑶姬不解的回头看着莲花,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凌厉的掌风突然从身后传来。瑶姬在转身的瞬间,就被祝余擒住了脖子。
“母亲……”瑶姬惊惧的望着祝余,下一刻,她便被祝余按住脖颈上的命穴,动弹不得。
“你到底是谁?快点放了瑶姬!”莲花也同样惊恐的望着祝余。
“你很聪明,我的确不是祝余。”祝余望着莲花说道:“要想我放了她,很简单,你只需要帮我做一件事。”
莲花略显纠结的望着女子,又看看被按住穴位动弹不得的瑶姬,点头答应:“你要我做什么?”
女子闻言轻轻一笑,用下巴指了指那盏灯,说道:“走过去,千万别用神力。”莲花望着瑶姬,心里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慢慢转身,走向那盏灯。在窄台外三尺的地方,女子叫住了她:“停下来。”莲花猛地顿住了脚步。
“这盏灯,叫锁魂灯,里面锁的是天后的一魂一魄。”女子的唇角勾起冷酷,说道:“打碎它,立刻!”
莲花猛地转过身,摇着头。“不行,不行的……”
“她已经死了,不会返生了,这里面只是有一魂一魄而已。但是你要不打碎她……”女子掐住瑶姬的脖子,力度又加重了几分,瑶姬顿时露出痛苦的表情。“我就杀了她,而你,也是杀人凶手!”
莲花只好转过身,颤抖着的手犹豫着伸向那盏灯。
随后,铃铛无风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