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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西河风起暗朝阳 参合诡谲惊道明(庚)

燕凤一口饮下半杯五石散药酒,浑身燥热,自然便须出外快走,是为行散。时已交戌正,朝阳宫北院一片寂静,惟虫鸣叽叽,增夜晚安详。天空一轮明月,照得院中恍如白昼。燕凤乃快步走出,自土台顶上南面一条小路下行,折到东面行宫正门下方数丈处,抬头望月,便见明月正在中天,高悬于行宫上方,愈发显得遥远,山高月小。

燕凤循着昔日曾闻于其父所言的台东下山之字路,快步下行,几个之字拐过,便抵达台下湖滨。明月照得微波涌动的水面一浪通明,一浪晦暗,仿佛昼夜交替。清风徐来,燕凤精神一振,便快步循湖滨向南走去。

忽然,风声水声中,燕凤竟隐约听到叮叮咚咚的几声琴音,不禁心头一震。“此何人也?深夜竟在湖滨抚琴?”燕凤心中疑惑,又疑心是错听,不禁循声而去。

湖滨南岸颇植垂柳,月光之下,柳枝飘拂,树影婆娑,却不见人。燕凤脚下不停,仍快步前行。忽然,琴声又起,似乎却是《凤求凰》,而非应情应景之《潇湘水云》、《平沙落雁》之类。燕凤乃确信是人抚琴,非己错听,不欲惊扰雅士,遂放慢脚步。

这时天空白云飘飞,遮住了明月,燕凤眼前骤然一片晦暗,失去了方才明亮月光下,垂柳垂枝分明、姗姗可爱之貌,乃停驻不前,凝神细听。听了片刻,燕凤确定所奏,确为传为前汉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所作之《凤求凰》。

风声习习,水声微微,垂柳飘拂的湖滨不知何处,琴音兀自传来,叮叮咚咚,绵延不绝。燕凤行散至此,亦已发散五石散之药力将尽,便干脆盘腿坐下,聆听妙音。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中,燕凤正待要起身与那雅人相见,却忽听得琴声又起,便又坐定。只听得那人忽然抚琴加力,琴音变速,燕凤耳边,竟分明传来白日台顶正午骄阳下,天风浩荡中,那个清越美极却缠绵悱恻的歌声!

“《辽西歌》!”燕凤心头一震,他早已知晓中山公主所唱辽西民歌所用诗,曲调则代北民歌中亦有,只歌词不同。燕凤心上颤抖,“是——是……”

听歌声,无疑便是中山公主!然而当此深夜,如何却在湖滨抚琴?燕凤疑惑不解。此时月光又明,燕凤循声举目望去,仍不见人影,乃不自觉起身,向着琴声来处而去。

忽然,丝弦一声断绝,那人也便停手,不再抚琴,而歌声益发分明起来!燕凤停住,浑身颤抖不已,牙关咯咯作响,不敢再迈出一步。

“问谁情郎何处边——”余音袅袅中,歌声终于止歇。燕凤如痴如醉,恍惚出神,却定在原地,再也迈不动步子,只能延颈向歌声来处细瞧。

水滨一棵枝叶丰茂得遮掩住了树身的大垂柳下,似乎有一方长形青石,露出一段在垂枝遮掩的树身一边。燕凤脚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摇首使目明,一再延颈细瞧。

月光变明,燕凤眼前一亮,只见那方长形青石露出在树身一边的一段上,柳枝飘拂处,似乎有一片白色衣袂,月光下看不分明,也不知道是衣袂还是青石反光。忽然夜鸟呀的一声扑棱棱飞起,垂柳下似乎有少女啊了一声!燕凤紧张万分,然而身僵口噤,心里焦急不已,却绝无法。

慕容垂晚宴上颇饮酒,宴散已然沉醉,入房倒头便睡。不知沉睡多久,慕容垂猛然醒来,心中狂跳不安,口中念了一声“莺儿”,便出房,直奔南院最里其女住处。

燕国和亲公主住处灯火通明。慕容垂道是女儿甫离家客居,惧怕暗夜,因此就寝命紫貂勿熄油灯。推门进去,只见紫貂坐在炕上桌旁,以手支颐而睡。慕容垂不欲惊醒之,便轻步走向内室。

慕容垂抬手挡开珠帘,向内看去,不禁大惊失色,床上被褥掀开,并无其女身影!慕容垂立刻转身,叫道:“紫貂!公主安在?!”

紫貂被慕容垂的暴喝惊醒,吓得跳下炕来,揉着眼睛道:“大王……公主——公主在内室——安睡……”

慕容垂脸色铁青,喝道:“汝来看!公主在内室何处?!”

紫貂奔到内室门口,一眼看到床上无人,吓得花容失色,结结巴巴道:“公——主——”

慕容垂定一定神,以为女儿或是夜不能寐,至宫外漫步,此地既代王行宫,非荒郊野地,当不至于涉险。自魏晋以来,服散行散风行,故不服散者附庸风雅,亦喜户外漫步。慕容莺自幼离家,小小心灵常怀郁悒,便有漫步庭院中,对花自语之习,慕容垂如何不知。只是此非家中,甫来代北,又是初至之夜,女儿若出宫外乱走,慕容垂自然还是担忧,欲出外去寻,又恐惊扰众人醒转,到时女儿为众人所见,便大伤礼教大防!且女儿出外漫步,自是心怀不畅,若与众人相见,复恐其羞愤难当!慕容垂左右为难,想到和亲之议,乃出自崔宏,不禁怒不可遏,乃奔至内室床前,从女儿枕下呛琅琅拔出青锋宝剑,持剑快步向南院东舍崔宏住处而去。

南院东舍是一处小院,与慕容垂所住南院中舍、中山公主所住南院西舍一般大小。慕容垂持剑一入院门,便见一个人影在院中如鬼魅般快速奔走!慕容垂定睛看去,正是仇人崔宏,晓得他必是服了五石散浑身燥热,不得不狂走行散以发散药力。见他迅如流星,慕容垂亦不敢迎面而前,便且持剑立观。

崔宏如醉如狂,浑然不见慕容垂持剑立于院门之内,绕院中狂走数圈,仍未有停下意。慕容垂剑交左手,瞅准时机,待崔宏奔至面前,便骤然伸出右手,一把揪住。

只听得刺啦一声,崔宏身上又宽又大的脏旧丝袍,在慕容垂一揪之下应手撕裂,崔宏露出来半个后背及臀部!慕容垂又惊又怒,喝道:“公主不在房中!汝尚在此行散?!”

崔宏收敛心神,把破袍子拉拢来遮住后背与臀部,哂笑道:“公主初来乍到,或是认床,乃夜不能寐!适才抱琴而出,恐是去台下湖滨柳下抚琴哉!”

慕容垂道:“汝如何得知?!”

崔宏笑道:“此不难,掐指可知!”

慕容垂怒道:“既知,何以不报?!公主若有差池,无须陛下降罪,我便父报女仇!”说着,慕容垂将手中的半片袍子挥去,剑交右手。

崔宏道:“殿下少安毋躁!殿下晚宴豪饮,想已大醉,是以不报!段龛乃殿下亲信,统随殿下来此之二百定州亲卫,我已告之,使知公主行踪!”

慕容垂稍稍心定,乃道:“何以不亲随公主?”

崔宏道:“公主未带紫貂同行,独自抱琴而出,自是欲清静!仆不敢跟随,乃告段将军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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