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听得秦军已退,袁真大失所望。消息传开,寿春城中士气又转低落;城外桓冲所率军,却欢欣鼓舞起来。
袁真去岁败于慕容德之际,负伤甚重,本未痊愈,以受晋廷冤屈,而奋起抵御桓氏讨伐,至此万念俱灰,遂卧床不能起,城中更是沮丧。四月,袁真病逝,叛军一时进退失据。豫州长史受袁真遗命,立袁真之子袁瑾为主,仍遣使苻秦求援,一时人心稍安。
桓冲恐复有秦军来援寿春,乃趁夏水涨,堰淝水上游蓄水,乘夜开堰放水,使洪涛涌入寿春城壕,一时水进城门,城内一片汪洋,城墙不浸者仅数版。苻秦援军堪堪赶到,还是迟了一步。豫州长史乃寿春人,恐城破之后家族被戮,不敢出逃,只以舟送袁瑾出城入秦军中,遂伏剑自杀,寿春乃平。桓冲俘获袁真二侄,凯旋广陵。
桓温心气稍舒,却忧将来如何,是入朝弹压王谢诸人,还是再度出师北伐,以至少收复彭城,乃与郗超商议。郗超道:“容臣再思之。”
入夜,桓温召见郗超,与之对弈。桓温棋力不及郗超,连输三局,乃弃子入缸道:“罢罢罢!北伐归至此地,镇日心绪不宁,如何下得好棋!”
郗超道:“如是,臣请告退。”
“且慢!嘉宾,久不留卿夜话!近日——寡人颇不能安睡!不知嘉宾今夜,可为我留此否?”
“臣请留此,与明公对榻清谈。”
桓温日间,已命人设二卧榻,二人便各自上榻,吹灭油灯,和衣而卧。桓温道:“北伐失利,咎在朝中无人,使我忧心王谢!使嘉宾在朝,我无忧矣!”
郗超道:“桓公此言差矣!朝中非仅王谢诸人不与公一心,便是相王,亦与公虚与委蛇也!纵超在朝,亦不过一耳目耳,焉得使明公可放心在外!”
“如是!则奈何?”
“为今之计,唯有——废立!”郗超压低声音道。
桓温矍然坐起,黑暗中目光如炬,道:“行伊霍废立故事,便新帝明如汉宣,亦不能掣肘哉!况新帝必不能明如汉宣。然——何人可继位为帝?”
“相王。”
“相王?”
“不错。相王乃中宗少子,最为中宗所爱,中宗晚年,颇欲废长立幼,以王丞相言而不行!今自成、康以来,穆帝童幼,哀帝亦年少不明,竟以服金丹死!今上可谓虚君,赧然居尊位,实权全在相王,可谓有名无实……”
桓温不解,“今上不操实权,相王暗懦,正使我可安心在外,亦可遥控朝政,何以却废今上而立相王?且相王乃肃祖之弟,今上之叔祖,继位非次!”
“居外遥控非长久之计,明公不记成都王否?彼时旧都朝中,一切听命于在邺之丞相成都王,东海王却到底使其弟东嬴公与王平北攻破邺城!成都王狼狈出奔,以失巢穴,虽拥惠帝入关至长安,终以河间王受不住东军压力图自保,因而遇害!此真可为前车之鉴也,切不可重蹈覆辙!”
桓温在黑暗中颔首道:“甚是!然而——何以却立相王?”
“相王不唯中宗爱子,且年长故也!自成帝以来,无非幼主。成帝继位甫五岁,乃有母后临朝之事,是本朝开国以来所未有,遂使庾亮专权,招致苏峻之乱!今天下分崩,西有强秦,北有劲燕,看似三足鼎立,实则战国之世也,南夏乃不如吴楚!国须长君,此理甚明!……”
“会稽王今居相位,尚与我为难,未必其登尊位之后,便崇我为伊尹、霍光!”不待郗超说完,桓温忍不住反驳道。
“桓公!若公率军渡江,据石头城,行废立大计,立拥戴之功,自必居中用事!彼时——相王便是今上,虚君也;明公便是相王,执政也!谁敢复有二心?”
桓温在黑暗中看向郗超,道:“嘉宾!卿真吾子房也!”
桓温便点亮油灯,二人遂连夜议定大计,欲先以讨平袁真,入都献俘为由,请入朝,相王不得不允;大军即渡江归姑孰,东压石头城,以震慑朝野,则废立之际,必无人敢从中作梗。
桓温大喜,即命郗超起草奏表。郗超便援笔书道:“赖大晋宗庙之灵,陛下洪福,执政青眼,臣桓温不辱朝旨,已平袁真。虽寿春克复之际,贼魁已死,其嗣袁瑾叛国投秦,然将士用命,王师不旬月间,克复豫州全境!今得袁真庶孽之子二人,亦可谓罪人斯得。谨请入都献俘。”
二
却说当日慕容垂、段龛跨马奔驰而去,慕容莺目送父亲,泪眼朦胧。终于二人背影,为目力所不及,众人回过神来,便商议抗秦对策。慕容莺却忽然蹲下,失声痛哭。燕凤在侧,不得不亦蹲下相劝。紫貂也便过去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