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亚唯一画过的一幅油画。
是以阳光下坐在教室里注视着某个地方的阿亨为主角的画。
这幅画的起拍价是二十万,阿亨大概是害怕有人跟他抢这幅画,嘴先脑子一步喊出了“一百万”。
这种阵仗,即使是不止参加过一次拍卖会的利亚都没见过。
不管是明代的青瓷,西周的酒樽,还是欧洲人狂热的古董车,利亚都买过,但她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以这种幅度加过价。
而且这只是一幅画而已,只是一幅一个小朋友画过的,但现在又不想要了的画而已。
现场估计都被这声儿吓到了。
纷纷把脑袋向后探,想去寻找声音的主人。
连身经百战的拍卖师都愣了愣神。
“呃......好的,看来这幅画找到了懂得欣赏它的人了呢,那么还有更高的吗?还有人想要加价吗?”
现场原本参与竞拍的人此时都面面相觑,但终是鸦雀无声。
于是很不意外地,拍卖师落槌,恭喜阿亨得到了这件拍品。
【还能这么玩的吗?】塔塔刚下飞机,就得知阿亨居然也在现场,并且居然拍走了那幅画的事情。
【鬼知道呢?反正现在这幅画归他了。】
但得到这幅画的人似乎不这么想。
散场的时候大家都在有一搭没一搭的社交,三四个人围在一起,聊着生意场上的事情。
拿到那幅画的阿亨匆匆找到了快走到门口的利亚。
“我想了想,这幅画,还是还给你吧。”
阿亨把用木板包裹的画递过来想给利亚。
利亚这个时候才看清阿亨的样子。
阿亨今天穿得很随意,随意的蓝白相间的T恤,随意的透气长裤,头发也是看起来就很柔顺的黑色顺毛,像洗完澡刚刚吹干的金毛一样,利亚记得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她就给刚洗完头发的阿亨吹过头发,阿亨总是很乖地坐在沙发或床上,闭着眼睛听耳边吹风机的呼呼声,真的就像只乖巧的金毛。有几次,利亚给阿亨把头发吹干后没有告诉阿亨头发已经吹干了,她把吹风机放下,然后上头摸了摸阿亨柔顺蓬松的头发,阿亨的头发刚吹干的时候触感很好,利亚把手抽离阿亨的头发的时候,阿亨的淡淡的洗发露的味道会留在利亚的指缝里,藏在利亚的掌纹里。
“这个味道的洗发露不错嘿。”利亚会把手伸到阿亨面前,让他闻闻。
每次这个时候阿亨就会手心朝上托着利亚的手掌,把鼻子凑过去闻利亚手心的味道。
“确实不错,但那瓶要用完了,下次洗发露还买这款。”说完,他亲了亲利亚的手心。
利亚后来并不知道阿亨有没有回购那款洗发露,反正她也没机会知道了。
“你拍到了,不就是你的咯,给我作什么。”
利亚有点哭笑不得。
“但这幅画是你的。”
“嗯,是,而且是我画的你,你不想拿回家好好欣赏欣赏?”
利亚其实知道阿亨在想什么。
画是利亚画的,利亚画这幅画的时候的心情被她一并画进了画里,而这种心情,阿亨现在也懂了。
阿亨父母确实比较了解自己的儿子。
艺术家性格,就是寻找知己的执念。
“记得小学学过的李白的《静夜思》吗?”
利亚打算用艺术家的方式跟阿亨聊明白这幅画的事。
阿亨点点头。
利亚接着说:“说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所有的老师都会告诉你,这首诗表达了诗人对家乡的思念,连卷子后面的参考答案也这么说。这么多年,我们也就都这么记着,背着。但除了那时写下这首诗的李白,没有人明白他举头看着月亮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所有人都只是在猜测而已。几千年来,思念故乡的心情几乎所有离开过故乡的人都有过,我在美国的时候很想念国内的建筑,塔塔在这里也总是很想念莫斯科的雪。虽然月亮只有一个,国外的月亮也没有比较圆,但大家想念家乡的时候情绪都是有细微差别的,那是只有本人才能感受到的,没有任何一个别人可以感同身受。我想《静夜思》这首诗只属于李白,更只属于写下这首诗时的李白。”
利亚顿了顿,接着说:“这幅画也一样。这幅画属于我的时候,也只有我还喜欢你的时候而已,现在再看到这幅画,我只觉得陌生,因为我已经体会不到那时的我具体是什么心情了,但你不一样,你明白这幅画的心情,所以你刚刚才会迫不及待把这幅画买下来。你明白这幅画,就说明这幅画找到了归处。而且啊,我的画室真的要堆不下了,我想为我的画室清出点空间,但你还可以把这幅画挂到你的任何一面墙上。”
花了一百万来买下利亚画过的唯一一幅油画,利亚也不知道这事儿是值还是不值。
阿亨沉眸,沉默了一阵。
利亚没催他,就陪着他站在那儿,等着他自己想明白。
五分钟后,利亚坐进了塔塔新车的副驾,带着一声叹息。
“在里面待了这么久,我看别人倒是都出来了,没猜错的话,你刚刚跟阿亨在聊天?”
塔塔倒是一针见血。
“怎么样?”塔塔发动了车子,漫不经心地问。
“拍品都解决掉了,没有流拍的,至于阿亨么,那幅画归他了,我想他已经听明白我什么意思了。”
“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他父母去欧洲度假了,让他看一下场子,他倒真的是就像在自己家一样,穿得特别居家,我怀疑他鞋子一脱,躺下去就可以睡了。”
塔塔听着利亚吐槽阿亨的不修边幅,但她也知道,阿亨今天本来就是没必要好好捯饬自己的,他怎么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呢?
“那他最终还是拿了那幅画?”塔塔问。
利亚和塔塔本来就是要清画室的,所以那幅画再放在画室也不适合,那还能给谁呢?
现在看来,让这幅画“物归原主”是最好的了。
“嗯,我用他的思维劝了劝他,他知道我什么意思。就拿走了。”利亚一边回答,一边查看这几天销售部的数据。
“他花了多少?”塔塔有点好奇,阿亨能拿多少拿下这幅画。
“一百万。”
“......what???”很明显,塔塔被吓到了。
完全不怪塔塔惊讶,那幅画的价值远没有一百万,如果不是知道来龙去脉,塔塔一定会一个电话打过去骂阿亨被诈骗了。
“这么一幅画哪值一百万哦!”
画很好看,这点看过这幅画的人都是承认的,利亚确实有点艺术天赋,但一百万这个数字实在太夸张。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不过仔细一想,也许这对阿亨来说确实值这个价呢?
利亚不知道这幅画阿亨最终会放在哪里,虽然阿亨就算把画扔了利亚也没意见,但她知道阿亨不会扔的,他大概会要么挂家里的墙上,要么放在自己的工作室里。
利亚想,他会好好对待那幅画的,阿亨既然能开出这个价,就代表阿亨自己觉得画值这个价。
那利亚也管不了什么了。
“你们还聊了啥?”塔塔接着问。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刚刚下过雨的沥青路上,利亚把自己这边的车窗放了下来,她把头靠进车窗框去呼吸雨后凉快的空气,路两旁的建筑上的灯光把路上照得很亮,暖黄色的氛围下,利亚其实已经生出了一点困意。
“嗯?哦,我问他是什么时候的机票,他不是要去西藏吗,然后他说后天走,周一嘛,人应该还好......”
利亚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声线已经明显柔和了下来,困意上头的利亚像个软糯着声音撒娇要糖吃的小孩子。
塔塔没再问利亚些什么,她只是把手伸向后座捞了一条小毯子来盖在利亚身上,再把利亚旁边的车窗升了上去,雨后的空气还是很清新的,所以塔塔想了想,还是给利亚留了一条缝隙让车外的空气能飘进来。
等会儿到家了再叫她起来吧。塔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