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亚让娜娜把放在座位下的暗格拉下来，里面的架子顺着暗格拉出的动作被推出来，上面是一双棉拖鞋。

“把鞋子换下来吧，穿上那双拖鞋，还有半个小时的车要坐呢。”

这辆车娜娜不是第一次坐，连司机的联系方式，在娜娜第一次跟着利亚到香港出差的时候，利亚就让娜娜加上了。

但娜娜从来不知道座位底下还有一个暗格，利亚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不过想想也是，从前的几次，她都是坐着车从酒店到另一个酒店，中间最久也就站过不到两个小时而已，确实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地把拖鞋这种东西拿出来。

越到一年的尾巴，天色暗得越快，在暮色的渲染催眠之下，车里的光线也越来越暗，娜娜看着窗外越发看不清的景色，看着来往提着公文包过马路的人群，慢慢睡了过去。

“要把灯开起来吗？”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娜娜的上半身整个靠到了车后座的靠背上，她的脑袋随着车座靠背不停地左右晃动，他特意把声音放轻，但还是确保利亚能听到。

“你那边够看吗？不够的话开着前面的灯方便你开车就行了，不用管后座。”

娜娜睡着了的事情其实是利亚默许的，所以利亚知道娜娜的情况，只不过她自己不困，回了塔塔的微信之后，利亚就也靠着休息养神。

如果开着灯，可能会把娜娜弄醒不说，还会吵到她的眼睛，她便让司机只管自己就好。

等着行人的间隙，透着窗外亮起的点点灯光，利亚看到了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引起她的好奇的东西。

两栋楼之间逼仄的小路。

她总是会用想象力去丈量那些小径的宽度，她想知道自己看到过的那些小径，到底能不能容纳一个成人通过。

塔塔在的时候，她们很偶尔的真的会去实验一下，去走一走，有些地方刚好一个侧身的位置，有些地方则会让利亚觉得干脆找什么东西填了算了，她们会找这些地方，然后乐此不疲地玩。

不过这些好兴致一般都发生在她们没有要紧的工作的时候，因为也就只有那些时候，坐在车里的她们会把头转到车窗的方向去看风景。

想想这种什么心事都没有的日子，好像也很久不曾追上利亚了，那样的日子也许是被利亚扔在路上哪个地方了，又也许，是跟着利亚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不动了，便停在了原地。

就像现在的香港，也已经很不一样了。

不过这种不一样跟外表没什么关系，毕竟除了内地，这个世界上好像其他地方都被按下了0.5倍速，几十年都不一定能变一变，不像内地，利亚在美国上学的时候，哪怕是两三个星期回来一次，都会感觉什么地方变了，不用来回个几次，就是什么地方换了个新店开，哪条路上的一栋楼被拆掉又建好了新的，利亚总是不住地恍惚，因为很多熟悉的地方的变化就像她体内的细胞一样，没一段时间就完全不一样了。

而香港的不一样，本质上来源于利亚心境的不一样，香港似乎不管再过多久都是新旧交融的样子，八九十年代的港产片里的画面就算是再过百年也还是能轻易被找到，可利亚已经不再是那个嘻嘻哈哈地和塔塔一起在各个小径之间穿梭追逐，回到家会因为满衣服满手臂的石灰粉而收获母亲的眼刀的利亚了。

能容纳她的小径越来越少了，她也会因为担心自己的衣服刮蹭到脏东西不好见生意场上的“体面人”们而看着那些小地方想想最终还是算了。

就连这位司机也是，这位司机是他们家在香港的唯一一位司机，因为他们确实不经常来香港，所以他平常也就是在深圳和香港之间穿梭，利亚去到香港出差的时候如果有需要，就让他来接送，而他其实在利亚大学毕业那年也已经退休了，只不过他一直都是独身一人，退休之后也没什么别的事可以消耗时光，毕竟想做的事就凭父母给他出的薪资和他们去香港出差的频率也早就都做完了，他表示还是继续为他们家开车吧，这样还能有点事情干，不至于太无聊。

之后就是继续为利亚一家开车直到现在。

司机平常的生活利亚一家并不会去过问，起码她从没见父母问过提过，所以利亚也只是猜想，他平常不工作的时候日子应该真的过的很悠闲，耳顺之年左右的年纪，白头发却不太明显，整个人都是松弛沉稳，没有烦恼的样子。

利亚把手掌举到面前，她借着车内微弱的光线描摹着自己手背的轮廓。

第一次来香港的时候的小肉手早就甩干净了肉感，如果说，她第一次来香港的时候的手指像是刚从湿漉漉的土地里冒出来的肉笋尖，那么现在就已经像是长成了的竹子。

修长纤细，只不过没有竹子那么的骨感。

利亚又开始恍惚了。

恍惚着恍惚着，好像突然就长大了，车也已经在一处大楼前停稳了，娜娜深深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吐出，睁开了眼睛。

“你睡着了？”利亚问。

工作关系占主导的两个人当然没有义务知道对方的睡眠质量，只不过车停稳了娜娜就醒了还是让利亚疑惑，刚刚半个小时她到底是睡着了没有的？

“半梦半醒吧，朦朦胧胧的，到了后面基本就是睡着了，感觉到车停下，好像不打算再动了，我就想着应该是到了。”

这样也好，省得利亚去叫醒她了。

“你这还困着还吃得下吗？”

“吃还是要吃的，而且总比饿醒了翻箱倒柜找吃的好，”娜娜直起身来，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再继续笑着看向利亚，“这回我可没带吃的来。”

利亚记得，上次来香港出差，娜娜好像确实带了两罐八宝粥和两袋即食的鸡胸肉。

不过不是娜娜主动告诉她的，是希文偶然间在她面前提起，她才知道的。

年轻人真好，永远不会亏待自己的嘴。

利亚觉得有趣，便也没再管她，只是告诉她，再忍忍，马上就有东西吃了。

她们今天去的餐厅，在大楼的顶层。

不知道是不是利亚的错觉，她总觉得这种每层都是不同用处的大楼，好像香港和上海这种繁忙又不太大的都市更多一些。

她们进入餐厅之后就直接被服务员带去了一个包间，私密性不错的那种。

那时利亚在娜娜睡着前打电话去订的，娜娜觉得有钱有背景的好处好像在这种时候会被特别地放大，利亚似乎能订到这个世界上所有餐厅的包间，不管这个餐厅是几星级，此时的顾客多不多，就算是餐厅已经关门了的深更半夜，只要利亚想，餐厅负责人和主厨都得从被子里麻溜地爬起来上班。

当然利亚没干过这种事，她也不会干这种事，她没那么丧心病狂，不过确实有一些眼高于顶的一辈子的工作就是疯狂吃喝玩乐没节制地花钱的名媛公子哥们会这样做，这也都是娜娜从她的上一任那儿听来的，八卦这种东西，除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好像就没有别的用处了，就跟那些名媛公子哥一样，一点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