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道长这是近日才回府?”
“嗯。”
日天元一目九宫,黑白五子棋盘中。宋无溪坐在诸葛扶苏对面的空座位上,看着棋局。他不懂下棋,只是因眼前人下得认真不由自主的被吸引去看。
“诸葛兄为何自己跟自己下棋?”
竹影扫阶尘不动,朦胧穿沼水无痕。风定花闲犹落,鸟鸣远山更幽。诸葛扶苏抬头看着宋无溪,轻笑道:“自己跟自己下棋,输也是你,赢也是你。胜不必喜,败不必忧。”
宋无溪的疑心让他觉得诸葛扶苏可能是极道,这世上对他耐心到不好不坏的怕是只有极道了。不过宋乾并未言语,不知在暗戳戳盘算什么。
“诸葛兄,你怎饰着耳坠?”
竹炉汤沸火初红,诸葛扶苏为宋无溪盛上杯茶。
“小生家里祖祖辈辈都打耳洞,家里人说是耳坠能守住耳部孔窍,免邪祟入体,祖师爷庇佑平安。”
茶香依依,宋无溪端起那淡绿色的茶杯,轻轻饮入一口清茶,满口都是那淡淡的清香和沁人心脾的宁静......一切暂时没有那么糟糕了,他顺其自然的把诸葛扶苏当作成又一个不认识的故人。
“诸葛兄信道吗?”
诸葛扶苏捏起茶杯,送到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后啜了一口茶水道:“小生并不信鬼神,只不过恰好,祖师爷信道而已。”
宋无溪不知道自己怀着的思想在正常人眼里会是怎样的,他太想要一个答复了。
“如果真存在成仙之道,即使是再不信鬼神的人,也会去追寻吧?毕竟这世道乱,说不准那天就死了,脱离了人道就能走向安乐。”
“旁人的事,小生无法评头论足。岁月还在,只是人生匆匆,总有些事物渐行渐远,总有些孤寂不足为外人道,有些人一生静水长流,有些人暗涌伤情无处安放,乱的是世道,逃的却是人。”
宋无溪觉得诸葛扶苏很像易清风,并非长相,而是温文尔雅的气质与言谈举止。他自问自答的嘀咕:“他好像易清风欸......”
己生则是不好意思的笑道:“明师之恩,诚为过于天地,诸葛兄曾教过咱们识字、念书。”
宋乾不吭声了,心中突然涌起难以名状的不快,他像瞧某位故人一样盯着诸葛扶苏。语气也换了个别扭的调,调侃着重复了一遍。
“哼哼哼,他好像易清风欸~那个上辈子作恶多端,让下辈子的咱们遭因果报应的易清风欸~”
宋无溪盯着茶杯里的残渣,因为他实在想不到应该把目光遗弃在哪里。兴许最近纷杂的事把他的脑子占满满当当,他越看残渣越觉得那图案像歪七竖八的卦象或零散的星象。
“唉,祖师爷那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诸葛扶苏轻咳了声。
宋无溪下意识看向棋局,那棋局他还没瞧清,突然一个丫鬟飞扑过来,把桌子掀翻在地。
晕头转向的丫鬟像是被人摔进来的,她起身听见书房外传来动静,不由害怕躲到帘子后面。
随后门外涌入一群有说有笑的人。
“那蠢丫鬟真是坏人兴致......”
宋余潭见宋无溪体无完肤暗自得意的故作关心询问:呀?无溪在下棋啊?回府怎么不说一声?那些没规矩的丫鬟也不通知我。无溪,你不在,我可想你了。”
诸葛扶苏瞥了眼散落一地的旗子,并未多言,打算起身离去。
宋余潭后知后觉的赔笑道:“原来诸葛先生也在。”
“说笑了,宋兄可真是对宋道长情深意切到忽视了旁人。”
宋无溪知道宋余潭已经给自己树立好了人设,宋余潭每提起他时都会给他安上罪名,偏见是山,他竭尽全力也搬不动。他放下茶杯,也起身离开。
“你要是真的表里如一,我们关系也不至如此。”
宋余潭与周围亲友面面相觑,他眸光颤了颤,似乎很受伤,话里透露出只有宋无溪才能品到的阴恻与挑衅。
“可是,我们关系挺好的,你是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好才这样说的吗?无溪,原来你是这样觉得的啊?嗐,真叫人心寒。”
宋无溪被谴责的目光灼得难受,他置之不理,想离开,但是对方仍旧挡着他的道。
诸葛扶苏一开口气氛稍微缓和了些。
“宋兄,你有所不知,小生刚才在与宋道长讨论棋局,引人入胜。这会儿宋道长累了,打算回房歇息。”
宋余潭听罢只好让开条道给宋无溪。
己生低着头、紧张地搓着双手,在宋无溪脑中小声谦卑提醒道:“无为,有些纷争趟一脚就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咱们在同一个屋檐下。”
宋乾嗤笑:“你的理论太一厢情愿了,善是优点,但不能是的弱点......”
宋无溪听见自己脑得传来越来越杂乱的声音,他细数不过来。
“真蠢”、“我就说己生姐性子软,上次你要是跟我一块把她分尸喂给溪子,就没其他事了,咦?溪子是不是听见咱们聊天了?”、“他的病情要是恶化到能听见边缘人格的话,那他就能去死了”、“宋乾护着他,死不了”......
宋乾嫌吵,在潜意识里公正的给第四道声音与第五道声音一人一拳。挨了打,那俩声音却聊得更欢了:“嘻嘻,我只有一边流鼻血,而你有两边”、“切,傻瓜,你嘴角流血了”、“唔!还真是!他怎么打小孩啊?呜呜呜”......
宋无溪捂着乱作一团的脑袋,似乎快要洒出来了。
“唔,唔......你们小点声,我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明明肩上什么都没有,宋无溪还能冥冥之中感觉到宋乾在揉捏着自己的肩膀,带着一股威压推动着他走上前。
“溪子,我会保护你,成为你~现在撕开他的嬉皮笑脸,进入虚堂......把他变成一个神志不清的废人就行。”
较真只会越陷越深,宋无溪真懒得思考什么世道,不重要就随他们议论纷纷,独善其身就好,但他哑口无言半晌后还是给了宋余潭一拳,俩人扭打在一块。
宋余潭之前还会对惨兮兮的宋无溪抱有期待。但是宋无溪不会给他任何一点反应,只是怨恨的盯着他,死气沉沉、一句话也不说,格外阴森的让他内心发毛、热血沸腾而感到刺激。
宋余潭知道宋无溪有病,最好别有痊愈的风险,忍气吞声的宋无溪才是他弟。还手了就不一样了,因为暴戾是不讨喜的缺陷。
“快、快!拉开他!”
虽然动静不小,但是宋姥爷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随意劝了几句,他见到“死而复生”的宋无溪不由落下着泪,直道:“好好好,回来就好。”
宋姥爷消瘦了许多,疾病缠身,不堪重负的身体每况愈下,如沉疴在身,难以摆脱,成了个四、五十岁头发就白了一大半的可怜老家伙。他对宋无溪说了很多宋无溪想听的——他还爱着宋无溪这个儿子、这些年对不住宋无溪之类的愧疚话。
空闲时,宋无溪想向帮自己解围的诸葛扶苏道谢,但是诸葛扶苏来去匆匆,已经离开宋府了。
因宋姥爷患得患失,宋无溪难得吃了顿瞧着丰厚的晚餐。只是那怪模怪样的菜差了些。
宋无溪握着筷子的手顿了又顿,碗里的白蘑菇瞧着难以下咽,很像他先前所见的“飞仙娘”,他向丫鬟一打听才知道,还真是“飞仙娘”。
禅心寺有一宝,似白蘑菇的肉灵芝,让五湖四海的人垂涎欲滴,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山脚下的太岁庙里发放,有些误打误撞长在神像上了。
禅心寺信奉密宗,也许只有瞧过禅心寺另一面的宋无溪才知道这里头有多杂乱,妥妥就是披着西天乐的名号干着极道的事的督天吏。
宋姥爷经历了人魈那件事后就一病不起,郎中来了又来,药方开了无数,直到食用了禅心寺发放的白蘑菇才有好转。
他觉得自己这是染上了脏东西,便打算即日启程、带着俩儿子去禅心寺住段时日。碰巧,宋无溪有再次去问金蝉方丈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