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她若真的吃醋,她会说出来的。她不说,就是不吃醋。”
童钰远远的瞧了瞧腊梅树下若有所思的梅嬉,心说,“以前的确是这样。此刻,倒是未必。”他体会到她的心幽幽暗暗、摇摇曳曳的,似没有那么明媚了。
她有心事了。
童钰洗完甜苕,切成二指宽二指厚的条,放进一个大甑子,架到锅上,生上大火,苕条蒸至半熟,撤火晾凉,放进一个铺着白棉纱的大箩筐里,放在太阳下晒。
从始至终,他不曾用他的神通。
梅嬉看他卷着袖子,忙得满头是汗,走上前,擦掉他脸上沾的黑垢,说:“原本举手之劳,你花这么多笨功夫干啥?”
童钰望着她,只是笑,半晌说:“笨功夫好。笨功夫才能让我体会这些幸福。”
“唔!几日可吃?”她上前闻了闻,清香扑入鼻腔。
童钰看了看正吃的津津有味的阿福,说:“现在也可以吃,只是口感没有那么甜。待晒干,再上甑蒸,如此三蒸三晒,吃起来会很甜。咱们老祖宗是真的很聪明。”
童钰抱起梅嬉,走向秋千架。
两人一起坐在架子上,慢慢地摇。
她最近感觉不适。这次的感觉和以前不一样。
以前她总会全身疼痛,姥姥说是因为浊气入体造成的,会时不时让她待在气罩里净化。姥姥曾经说过,她的体质特殊,在污浊的环境待久了,会生病,会死掉。对于生死,她倒是无所谓。这人间,哪一具肉体又不会生病、不会死亡呢?对于死亡这件事,她一向是无惧的。
但这次不同,她心口灼痛,像被火烧一样。她忽然对身体的疼痛有了切实的体会和害怕,她不了解、不熟悉这疼痛,跟身体的沟通也时有时无。为什么会对这疼痛这么害怕呢?因为内心里有种不舍和依恋,对童钰的不舍和依恋。因为这不舍,她竟然怕死。
这种怕她第一次体会。这颗心似乎变得像这树荫一样,明明暗暗,曲曲折折,恍恍惚惚,反反复复,她自己也很难掌控。以前的她,爱就去爱,喜欢就去喜欢,直来直去。现在,这颗心有了隐秘的角落。这种抓取和不确定感,让她不安,害怕。
阳光透过树叶浅浅地洒下来。晃得她睁不开眼。
她忽然发现,她在贪恋这些美好。
有些隐秘的情感,我们必须在最安静的时候才能体会。
“好久没看你画画了。”梅嬉望着远处的山,慢吞吞地说。
“嗯!想让我画什么?”
“墨梅吧!”
童钰寻来纸笔画架,坐在秋千架上慢条斯理地画着。梅嬉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像一只懒心懒意地猫,用头在他肩头厮磨,时不时用手扯一下他的耳朵,他的发丝。
他想起他为什么喜欢画墨梅了。是因为有个人曾经喜欢墨梅。
童钰一边画,一边微笑着回忆往事。
那年天火摧毁了腊梅王子躯体,他得心复活。有一段时间,腊梅一直是以黑色花朵现世的。因为王子的身体里还有火的痕迹未曾清理干净,所以花朵是黑色的。人们的认知里,认为黑色花朵不吉利,以刀砍之,以火烧之,腊梅饱受摧残。
梅嬉轮回到人间,忘记所有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黑色的腊梅花,她哭得肝肠寸断,不能自已,爱腊梅如命,尤其喜欢黑色的腊梅花。他看见她在漫山遍野的腊梅林里奔跑,他看见她眼里热爱的光芒,他看到她心口上那巨大的创伤。他被她震撼,感动。心里疼得热泪盈眶。
“怎么了?”她伸出手指头,抹了一下他眼角的泪,舔了舔,咸咸的,带着草木的味道,“被我的美貌温柔贤慧感动了?”
“温柔贤慧?”他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就是看了太久,眼酸了。”
福猫在一边抬了抬眼皮,咕噜道:“烧饼太厚了烤不熟的!”
“哈哈!听到了吧?阿福都说你脸皮太厚了!”
“死蹄子!如今处处胳膊肘往外拐!仔细我炖了你!”
阿福一个激灵,爬起来逃跑了。
天地的净化之力是强大的。太阳、月亮、地、水、火、风,都是净化之力。腊梅扎根大地,头顶日月,沐风栉雨,渐渐的,那些受过的伤害被温柔的消弥于无形。
世间万物,从不墨守成规。花朵可以是红色,也可以是黑色。红色黑色不过是自然的展现,哪有什么喻意和象征?喻意和象征不过是人的定义罢了。
比如有口红,也可以有口蓝,口黑,口紫。被局限的,是人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