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挣脱乌云,露出半张脸,代替寿终正寝的路灯,给街道撒下一片柔白月光。
狭窄巷道里横着一辆黑色宾利雅致,像破铜烂铁里插进了一把崭新的刀,突兀地闪着锃亮流光。
车旁,相拥的恋人吻得很投入,下颌转动默契,缠吻深重。
程景行臂弯搂紧莫爱腰背,指节轻蜷,用不轻不重的力捏住她颈背。
莫爱被控着脖颈,顺他指引的方向温顺扭动,迎接他唇舌的侵入。
粉色唇瓣一会儿被含,一会儿被吞,唇舌吮吸,发出啧啧水响。
程景行借月光,微睁开一缝眼角,深邃的瞳如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冷森森地睨着面前灰暗居民楼里的一点火光。
那火光晃了一下,橙红转明,又暗淡下去。
离得这么远,他似乎也能听到抽烟之人的一声冷笑。
他用力压了一下莫爱嘴唇,结束这个吻。
莫爱睁开迷乱的眼,明眸如浸着他黑曜石眼睛的那一汪清泉,粼粼闪着微光,看着他微笑。
女孩儿生得纯净漂亮,一双杏眼看向他时,总好似有话要说,仿佛下一秒就要表白。
白色连衣裙是绢丝的,面料轻盈,被他不安分的手揉出许多褶皱,而她紧致白腻的肌肤依旧嫩滑,如白色皱纹纸里包着的一枝清雅白玫。
程景行手指抚过她娇俏脸颊,余光瞥见她身后破败的楼道口。
那里堆叠着如废铁一样的单车和几捆不知是谁捡回来的破轮胎,许是刚被烧过,正在散发着焦臭味。
程景行皱眉,反复提醒自己他是在送女朋友回家,不是在推她进火坑。
上个月他也是这样送她回来,她跟她妈大吵一架,哭着跑下楼,再不愿回来。
她不愿说她们是为了什么吵架,他也就不提让她不开心的事。
好不容易这些天出去玩一趟,她心情刚好些,今天又接到她妈电话,要她回家,她心软,就想回来看看。
前车之鉴太多,程景行还是不放心,担忧地问:“真要回去?”
莫爱灵动的眼眸黯然,葱白似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他胸口的卫衣帽绳。
“一个暑假都跟你在景园过的,还有两天就要开学回海城了,”莫爱说着叹了口气,“走前,我还是跟她打个招呼……怎么说她都是我妈。”
程景行捋一缕她的长发缠在指尖。
她妈妈莫如梅是他见过最难以理解的母亲,对女儿甚少关心,只有醉酒和被抓赌进了局子,才会想起莫爱。
他虽跟她没什么接触,但仅有的几次照面,都让他本能地竖起警觉,要把莫爱往自己身后扒。
他望向居民楼里火光的位置,对莫爱说:“老规矩,我在车里等你,她要是骂你,你马上下来,跟我回景园。”
莫爱眸色一沉,眼底掠过忧思,程景行虽没看见,但因他一直抱着她,感受到她背脊一僵。
他低头看她,“怎么了?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莫爱扑闪了几下长睫,盈盈笑起来,“没事,我今晚在家过夜,明天二十二日,说好的一起过生日。我明天一早就去景园找你,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程景行笑了,硬朗的下颌线变柔,俊逸眉眼泛出悦色。
再也不回来,他可太愿意了。
他宠溺地吻她鼻尖:“好。”
对碰着鞋尖的两双白球鞋轻轻分开,较小的那双转了反方向,逐渐跑走,在楼道口,又掉转回头。
莫爱朝程景行挥挥手,让他上车。
程景行双手插兜。
暗夜里,他长身立于颓败街道,像白天忘了收回的阳光。
莫爱瞬间产生一万个想要奔回他身边的念头,但她深吸一口气,坚持让自己转过身。
忧色如乌云,黑压压地覆盖住她的欢颜,任由楼道的黑洞吞没她娇小的身影。
程景行抬头,再没看见楼上的火光。
他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对司机来张说:“在这等一下。”
老张颔首,不再多问。
锈迹斑斑的铁门微敞,白炽灯惨白的光摔在她脚边。
她看一眼门锁,锁扣上有几道新撬过的划痕。
她脸色更加冷寒如冰,双手攥紧白色的百褶裙摆。
她屈着手指,推开门。
莫如梅刻薄的声音即刻传来:“夜夜给大少爷暖床,不叫你回来,你是真想不起自己还有个妈!”
莫如梅妆面花了,眼影成了一团黑影粘在眼皮上,唇上俗艳的口红不知被什么力道狠力擦过,一道污红直到耳际,平日卷翘的中发,此时如同鸡窝立在脑袋上。
莫爱闭上眼,不忍看她这副模样。
她在电话里说债主上门,莫爱便知又是这番况景。
桌椅都不在原来位置,卧室床铺都被掀起,床絮都被拖拽在地。
三十几平米的旧房里,刚被赌场放债的搜刮一遍,没有一件值钱玩意儿可以用来抵莫如梅欠下的100多万赌债。
他们必然不能让自己败兴而归,找莫如梅这个有些姿色的债务人泄点火气,要点利息,是很自然的事。
莫如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抖着手,点了根烟,暗骂一句:“他妈的,混蛋!”
她穿一身桃红色连衣裙,坐在唯一干净点的茶几玻璃板上,好似这样可以隔绝地上的一片狼藉。
莫爱睁开眼,母亲这番自轻自贱的模样已不是一年两年。
从她上高中开始,家里的债主和各色男人就没有断过。
她不愿意回家,不愿意跟莫如梅多说一句话。
要不是高中遇到程景行,她都不知道自己会经历些什么……
她心尖发颤,没有说话,表情漠然地拿起手机给程景行发信息:【景行,我这边挺好的,你先回去吧,到家给我信息哈~爱你~】
程景行立即回复:【好,明早来接你。】
直到听见楼下汽车声响,莫爱才把视线转回莫如梅身上。
莫如梅对她的小动作非常蔑视,哼笑吸一口烟,红色指甲油破裂掉皮,肮脏又廉价。
“你爸的钱我已经收了,你和程家那小子分手吧。”
莫爱的心猛地一震,阵阵绞痛。
虽然她早料到莫如梅会这样做,但这些天多少抱了些侥幸。
现在真听到这个事实,不免恨自己为什么还要对这样的母亲怀抱希望。
“妈,我不跟他分手,你把钱还回去。”莫爱咬着牙,盯着莫如梅说道,她不能看着母亲拿自己的爱情换赌资。
莫如梅冷冷地看她一眼,深吸一口烟,开始好言相劝:“程景行家什么家世,我们家是个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
她抬手指指已经开始掉皮的墙面,示意莫爱睁大眼睛看看这满室狼藉,家徒四壁。
莫如梅摆头说:“现在你和他都只是大学生,在校园里,还体会不出来。以后,你马上大四,要走向社会,就会看清楚,你们根本不在一个世界。而且,程家和梁家三代世交,他们是要联姻的。程景行不可能跟你结婚,你们也只能谈个校园恋爱。”
莫爱立即反驳:“他没有说过他有婚约。”
莫如梅一副过来人的表情,“男人哄你上床,难道还要告诉你,他有没有婚约?”
莫爱皱紧眉头:“他不是那种人,他如果打算跟梁家订婚,不可能跟我交往三年。”
“婚前玩几个女人,不是这些大少爷的标配吗?”莫如梅不屑地说,“他迟早是要和梁家小姐订婚的,到时候,你不分手,难道还要给他当情妇啊?”
莫爱不想跟她胡搅蛮缠,“我不信,我也不会分手,凭什么你要钱还赌债,我就要放弃他。”
“我是为你好!”莫如梅瞪大眼睛,“早晚要分,趁现在,感情还不深,和他分开,还能还清家里的债,对谁都好。”
莫爱哀怨的眼神投向莫如梅:“你是想还债吗?还是想拿钱跑路,不让人发现,我是梁家那个上门女婿搞外遇,生下的私生女?”
“啪”一记响亮的巴掌抽在莫爱脸上,莫如梅被戳中痛处,一点儿没手软。
这件事,莫爱是上次回来,偶然知道的。
她从小被告知已经死去的父亲,突然出现在这个屋子里,他就是梁家三十多年前入赘的女婿赵泽,程景行最好朋友梁穆的父亲。
这些年,他为了让莫如梅不去梁家闹,也为了把她这个私生女藏好,私下给了莫如梅不少钱。
但莫如梅是个赌徒,钱给她,就像丢进了无尽黑洞。
就连他见她这个私生女的第一面,说的也是一笔关于钱的交易。
赵泽并不是一直关注着她们母女,他是发现程景行的女友是莫爱,才意识到事态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