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不是要为赵泽辩解,只是不想母亲再为过去的所托非人更添伤心。最近,她伤的心够多了。
顾灵芝却不管,“我偏要说,不骂醒她,她能一直这么轴下去。”
梁茗贻被母亲骂,少见地没还嘴,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已经证明她大错特错。
她想到时刻窝在心里的那个人,终于卸下矜傲的虚势,双手捂住脸,眼泪止不住地流。
“妈,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知女莫若母,顾灵芝哪能不知道她心里的事,深深叹一口气,说:“先回家,好好休息。”
梁穆驱车,带着梁茗贻和顾灵芝回了树德苑。
佣人依然忙碌,水晶灯依然璀璨,回廊、厅堂、步梯,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又一切都变了味道。
梁穆和顾灵芝去餐厅,交待佣人准备晚餐和一些安神的药。
梁茗贻走上步梯,到二楼走廊尽头,准备上三楼回主人房,却突然停住了脚。
她转过身,往二楼厅堂旁,最大的一间卧房走。
推开门,眼中呈现一片粉红的海洋。
蕾丝床幔是她从欧洲定制的,雪松木书桌是她选的一家高端手作木家具品牌的。
衣帽间的衣服,每一季她都亲自挑选,梁沐沐的尺寸她都记得。
满柜的珠宝,满墙的芭比娃娃……
满满的、美好的、粉色的回忆,如电影落幕时渐变的黑场,失去颜色,落入黑暗。
梁茗贻感到一阵眩晕。
芭比娃娃五彩斑斓的裙子在眼前晃成重影。
漂亮的脸庞,柔亮的头发,闪亮的高跟鞋,一个一个向她走来,走到她眼前,围绕着她。
每一双眼眸都有不一样的瞳色,她们都盯着她,看着她,狞笑着,发出同一种声音——莫如梅的声音:“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后悔一辈子!”
“啊————”
梁茗贻手包掉在地上,惊恐地抱着双耳跌坐在地板上,大喊:“闭嘴!走开!走开!”
梁穆听到声音,飞速上楼,顾灵芝腿脚不便,被佣人扶着,也往楼上去。
此时,梁茗贻的幻想越演越烈,每一个芭比娃娃都成了莫如梅的替身,在这间她费尽心思疼爱女儿的房间,嘲笑她的无知。
她每一次为梁沐沐梳头,每一次让梁沐沐试穿新衣,每一次亲吻梁沐沐的睡颜,莫如梅都盯在墙角,邪恶地弯起红唇,笑她,鄙视她,讽刺她——看吧,你在疼我的女儿,你对我的女儿可真好~~~~~
“啊——”
梁茗贻倒在地上,痛苦哭喊,眼泪在脸上泛滥。
这些日子憋紧的悲怆,因为忍而不发的积攒,彻底决了堤,磅礴汹涌,无边无际地向她滚滚袭来,彻底将她脊背压垮。
梁穆冲进房内,跪在她身边,把她从地上抱起。
梁茗贻感受到触碰,反应更大,霎时推开他,幻影与梁穆重合,“别碰我!”
梁穆毕竟是男人,她那点力气推他不动。
他坚决把她抱住,轻声说:“妈,妈,是我,你别害怕,别害怕……”
听到是儿子的声音,梁茗贻抓住他的双臂,把他看清楚,找回一丝神志,清醒又让她更加痛苦,她狠狠哭出来,栽倒在梁穆怀里。
梁穆就这么跪着抱紧她,满溢的泪意也忍不住,陪着她哭。
顾灵芝泪眼婆娑,从门口退出来。
长满褐色浅斑的手紧紧握住楼梯扶手,翠绿翡翠手镯敲打在木栏上,哐当两下。
旁边扶她的佣人,有些担心,“老太太,您……”
果不其然,顾灵芝抬手狠力砸了一下木栏,翡翠碰撞,发出脆生的敲击声。
好在坚硬,并没碎裂。
活到这个年岁,她见多了人生无法解释的际遇。
梁茗贻父亲走的前一天,她碎过一副镯子。
从不信命的她,也不得不对冥冥中的事物抱了些敬意。
顾灵芝环摸着辣眼的绿翠手镯,完好无损,心中得了些安慰,摆摆手,让佣人下去。
这座如宫殿一般的别墅,呈装着昔日的欢声笑语,过去有多欢闹,现在的哭声就有多凄厉。
站了许久,终于等到梁穆抱扶着梁茗贻出来,从未见过女儿如此脆弱无神的模样,仿佛魂都不在躯壳里。
顾灵芝灼灼眼眸漫上了水雾。
她要佣人过来扶梁茗贻回房,把梁穆留下。
“姥……”梁穆眼瞳辣红,忍着哭腔。
顾灵芝剜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梁家男人没你这样的!一点事情,哭哭唧唧。”
梁穆:“……”
顾灵芝把手递给梁穆,梁穆马上握住扶她,她顺势把他拉近,道:“这里不能再住下去了,你妈容易受刺激,你着手搬家吧。”
梁穆沉沉道:“好。”
“梁……”顾灵芝看一眼房门,“哎,那个孩子,别让她再出现在你妈面前,听到没有。”
梁穆怔了怔,点头,“听到了。”
顾灵芝拍拍他的肩,柔声问他,“莫爱,你能约出来吗?”
梁穆抬起眼睛,看着她,“您要见她?”
顾灵芝点头。
梁穆道:“妈约过她,她不见,我自己可以去问夏找她,但您……她应该也不会见,之前妈对她………很过分。”
顾灵芝痛苦地闭了闭眼:“这都是造的什么孽!不行,已经亏欠她够多了,她要是不回来,我眼都不能安心闭上,更没脸去见你姥爷。”
“姥……别这么说,”梁穆紧蹙着眉说,“我跟她聊聊,再给我一点时间。”
“行了,你有办法,就不会现在还没动静了,”顾灵芝看了看梁茗贻的房门。
“我来想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