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回过神来,我已拾起那方帕子,平摊开来。
的确是我家的东西没错,这质感做工,顶的上平凡人家的一月饭钱。
只是这不只是一张单纯的,名门闺女的奢侈物件而已。
而是,一封血书。
那雪白的蚕丝,在日光下折射出华贵的光泽。还有那高超绣技绣出的丁香花,好似真的能散发出迷人的香味来。而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上面用鲜血涂绘而成的“救我”二字。
“救我?”救谁?
仔细端详这字迹,我的心,猛地一下收缩了。
“阿槐妹妹,我来教你写字吧。”
“阿槐妹妹。这一撇,不要写得太刻意啦。”
“不就一个笔划嘛。”
“字迹见人心。你落笔犹犹豫豫,好像心里藏着好多东西似的。”
“才没有呢。我就是,拿笔不太熟练。哪里像阿钰姐姐,这院子里的人,就没人写字比你好看的。”
“那你要是被抓着,天天练字,日日念书。松懈一刻,都被挂上自私自利的罪名。你应该能写的比我好吧。”她看着我,眼里充满难言的委屈。
那委屈感稍纵即逝。而随之而来的,是对我长久的注视,带着复杂得我看不透的情绪。是羡慕?还是嫉妒?还是对自己在这个家得到的不公平待遇的愤懑?毕竟还小,没办法完全地掩饰自己的情绪。
可以理解的,假如是我,刻苦不停歇的自己,看着自己只要开开心心成长就好的同胞姐妹,也会感到不平衡。而她,只是一个单纯的小女孩而已。
或许是反应过来了,她连忙收回眼神,只需一秒,就恢复到对我的无限宠溺。如我所说,阿钰姐姐,是真心喜欢我的。这个家好大,人也很多,可是真的把我当作亲人来对待的,不多,她是其中一个。她对我,比我亲妈还好。
玩耍闯祸时,她帮我兜着。同情心泛滥时,她尽力帮我,以我的名义,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小家小镇,传播着善意。我想说,深宅大院,我们情同姐妹,但本质上,还是有一层不能挑破的利益竞争关系。
妻妾要上位,子嗣要出头。我一直以为,在我们的关系中,竞争的比重其实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毕竟众所周知,阿钰是大房正妻所生的嫡长女,名正言顺的接班人继承者,从小,也被当作继承人来培养。琴棋书画,商业经营管理,甚至是家宅大院的账目开支,样样精通。而我,不过是宠妾所生的幺女,没人寄予厚望,好似只要安分守己,好好活着,不要做些败坏家族脸面的事情就好了。那要求,低的可怜。
所以,对于毫无攻击性的我,阿钰姐姐从来无需设防。或许我们真的可以,做纯粹而美好的闺中姐妹,长长久久地,一生陪伴。
而我美好的幻想。
在我看到那两个字时,戛然而止。
救她?去哪救她?怎么救她?
这封求救血书,真的是给我的?而我,又有什么能力去救她呢?
可是啊。她是我的阿钰姐姐,那个护我如珍如宝的阿钰姐姐。换做是我,身陷险境,她一定会为了我,奋不顾身。而不是在这里思前想后,犹犹豫豫。
但谁都知道,我若出手,就好像深陷泥潭,谁不知,这是上面给我设置的一个陷阱。或许这就是我,平稳人生的重大转折,是我悲惨世界的大门。
可是啊。她是我的阿钰姐姐,她该多么绝望,才会用这触目惊心的鲜血,发出如此无力的哀嚎求救。她被困在哪儿,我又如何救她?
当我反应过来,我休眠中的大脑,已经不自觉转动起来,思索着如何救她。哪怕我的理智在叫嚣,在扑灭我燃烧满腔的火。可是,太迟了。
她一定很痛。
求救求到我这儿来,说明这个家,除了我,她已经不信任何人。包括我父亲。那些在这个家起关键作用的所谓大人,不是求救者,就是加害者?
不能急。先打探一下情况再说。我收起那方帕子,仔细叠好,藏在最私密的里衣。阿钰姐姐,我会尽我所能。
毕竟,你是我新生命中,一个美好的元素。我无数次庆幸,我拥有如此完美的重生。而那些我珍惜的一切,缺一不可。哪怕,为了保住这些,我终将失去所有。
呵呵,那又如何。
这个陷阱,我已经准备往下跳。张开双臂,头也不回。
“看来我悲剧人生的起源,‘多管闲事’一定占很大的比重。”
认命吧,我努力维持的梦境,始终脆弱得可怕。
充耳不闻,闭目不视,行力所能及的善。是我这辈子的生存法则。
而如今,我将亲手,推翻我脑海中自我构建的假象。
这座大宅,就好似一个镶满宝石的金丝楠木箱子,坐落在那儿,引得路过人,不禁感慨,好不气派,那艳羡的目光,藏都藏不住。而其实你走近,掀开一看,会被里面的恐怖景象,吓丢了魂。扭曲蜷缩的蛇,面容阴郁地吐着信子,那毒液好似只要不慎沾上一滴,便能换个七窍流血浑身溃烂的下场。还有那深不见底的箱底,千万不要失神凝视它,不然下一秒,便会被那黑暗所吞噬,摧毁你的信仰,腐烂你的灵魂。
肯定有人会说,哪里有那么玄乎?深宅大院,为了各自的利益,尔虞我诈,岂是什么新鲜事?早就见怪不怪了。但是这宅,多是被诅咒了。而其根源,大概是我吧。好大一颗灾星,以“活菩萨”的面貌降临于此,去入侵,去腐蚀,任何美好的是东西,都会被我染指。毕竟我生来就是赎罪,而我身边的美好,是不是终将成为炮灰,在我生命的悲鸣声中,以各式各样诡异的姿态,陪我下地狱。
“你所在的地方,就是地狱。”我猜,这就是我人生的主调吧。突然觉得,好对不起他们。出现在我生命中,大概是到了十八辈子血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