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如何,也改变不了了。
改变不了,那早就决定和我一起在这火焰中消失的阿榆。
如鲠在喉,我轻轻抬手,抚摸上他的脸庞,只为擦干他眼角的泪。
别哭,我的木头脑袋。你依旧是那么偏执、一意孤行。
和我一起死,真的不值。但他认定的事情,谁又能动摇呢?
感受到我的抚摸,他终于低头看我,那眼睛里的爱意倾泻而出,这次,我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那没有一丝杂质,只有炽热而赤裸的爱意。
心已经痛得快要缩成一团,火焰中的我们二人,早已呼吸困难。而我依然拼尽全力,给他挤出一个笑容。虽有几分苦涩,但更多的是坦然了,我想借着这个笑,对他说,虽然你做的这些事很傻,但是没关系,我就是喜欢你那执拗的痴傻。
在那火爬上他的脸之前,他也给了我一个,无比纯粹的微笑。纯粹得就好像,初次见面时,他那句对我说的,发自内心的“你也很好看。”
他知道我想说什么。
此时此刻的我们,才将那隔山海的隔阂,统统捅破了去。
可是会不会,已经太晚了呢?
祭台下人声鼎沸,被火光和烟雾笼罩的我们,早已让他们看不清。只余留声声叫唤,催促着我们赶紧去死,赶紧替他们的美好生活,去死!
“抱紧我。”这是他今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也可能是这一生,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好。”
我用尽全身最后的一丝气力,紧紧地抱着他,我们的衣裳,早就被烧的破烂,火星子疯狂地围着我们跳动,而那迷人眼的火焰抱着的,是从此以后亲密无间的两人。
我抱着他,他裹着我,如若我们血肉被火吞没,估计也能遗留两具难舍难分的骸骨。
对不起,我说要将命还给你。却又倒欠了你一条。
对不起,我早该抱紧你。
对不起,我仍然说不出那臊人的爱意。
但那爱,从来就不用说出口。
我轻轻闭上双眼,用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去感受此刻的相拥。
却感到身体一轻,随后就是那轻飘飘的失重感。
疼痛感早已让我麻木,连下坠的滋味,都那么迟钝轻微。
又或许是他将我抱得太紧,用他的身体,全然将我包住,托住,我才得以不会在风中四处凌乱。
没错,他抱着我,衣衫发丝还带着火,头也不回地,往悬崖跃下了。
如同一团燃着火焰的陨石,在黑暗的空中,画出一道明亮的抛物线。若远远看到,都要惊呼一声,哇快看是流星。而事实,不过是遭了世人厌弃遗弃的两人,灿烂的死去而已。
呵,不禁想起,我降生时也是从悬崖坠落。
只不过彼时将我一手推下的他,如今却将我紧紧抱在怀中,和我一同陨落。
如此,也好。
抬眼看他,正好撞见他深深凝视我的双眼。
我们就这样在空中旋转、坠落,而目光依然锁定,在彼此所爱脸上。
好似这短短几秒的坠落,便是我们相互陪伴的余生,短暂得漏掉一秒都会成为遗憾。
“我说过要保护你。”风声在耳边呼啸,但我依然听到了他在我耳边说的话。
“护不了你,就和你一起去死。”
有这句话,我这一生,哪怕如何悲惨,我都乐在其中。
我绝不是一颗孤独漂浮的尘埃。
我的存在,也曾是某人的使命。
我那注定悲惨不堪的一生,从此也有了一丝丝值得回味无穷的美好。
因为稍纵即逝,才倍感珍贵美好。
“深呼吸,闭上眼。”他接着说。
我说过,我已经完全臣服于他。
所以我,乖乖地,闭上了眼。
随即,我们便淹没在那冰冷的水中。从高处落地时拍打水面激起的水花,统统拍在他的身上,如此重击,他好似早就准备好承受。
坠地的痛楚,被入水的窒息替代。我们俩,被那刺骨冰冷的水,紧紧裹住,那水湍急得很,慢慢地,还是进了我的眼睛、鼻孔,然后是嘴巴,肺部。
一片漆黑,我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只隐约感知到,一双手,紧紧地拉着我。任水流如何击打,都没有半丝松开的意思。沉入这漆黑的水滴,化作两缕水鬼冤魂,空闲时便出来吓吓偶然路过的人,只要能彼此相守,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形态,我都如同被恩赐。
只是众所周知,若我们死去,不过是回到那个地方。而那里的他,是否又是和现在的他,有着相同的记忆和意志呢?是否也如紧紧抓住我的阿榆,对我的爱意,要用陪我一起死这个举动来抒发证明?我不甘心,我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告诉他,他是我这一生,最美好最意外的惊喜,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美好将支撑着我,硬着头皮,继续孤独灿烂地前行。
渐渐地,我的意识,终究是失去了。那水终究是将我完全吞了,我想。我承认,我说过我没有遗憾,那都是装的。彼时我遗憾没有冲上前去抱着他,如今我遗憾我们明明心意相通,却无疾而终。但承认了又如何呢?
我看不到的是,任是山巅,火光映红了天,喧闹而嘈杂。
而这深不见底的崖底,除了这一个漆黑无敌的湖或是河,还有那洁白圆滚的月,的确,如我们初见那晚那般,美好而动人,投射倒影在水里,被紧紧相拥的两个身影狠狠地拍碎,然后又迅速地恢复了完整的形状。
这日子,是他专门为我而选的。
不是黄道吉日,不是神的指引,只不过是,今天恰好,月色很美,和那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