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二混迹乡野,没少听那野狐神怪的故事,平素听来,无非只图一个新鲜乐子,心中难说信与不信。而此时,平生第一次遇到这个“怪异非常”的对手,心中竟不觉想起那些乡野传说来。忽地又想到与此人一路同行,自己竟始终将其视为一个略有些痴呆的无知乡下汉子,而他表面看去,确也是如此,绝非假装。即便到了这客栈,初时也是呆愣愣地坐着,与路上并无异样,只是听了那外面女子的一声喊叫才猛然变了模样,现在想来,便真如神鬼附体一般。
诸多想法在金二连中三刀,狂意冷却后,猛地一下子涌入其脑中。如此夜深,荒村野店,心中这般想着,金二方才那股死生无惧的蛮横豪气一时消散,心中惧意瞬而上升,看着那等着他近身的对手,脑中思绪翻转,又后退了一步,心中念道:“今日这对手绝非是一般武人,难不成真是什么野狐神怪附身,在此拦路索命。不能在这平白被这没来路的取了性命。趁着夜色,能走便走了,活命要紧。”金二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惊慌惧意。
金二有了这念头,眼睛余光看到客栈门口前站立的老斧子,转念间,心中已经有了伎俩。
(三)
金二抬眼见那何关仍是那般站在原地,心中不再犹豫,两脚平移,朝老斧子身边而去。
金二腿上那一刀伤势不重,刀刃只刺入半寸,动作稍有拖沓,并无大碍。几步之间便到了老斧子附近。
老斧子见金二闪身过来,心中一动。两人虽是一路同行,更是联手杀了李钟与王大龙,心中其实陌路。老斧子始终对这如凶兽一般的悍匪金二始终存了一些提防之心。
此时见金二莫名朝自己奔来,老斧子心中一惊,待到金二近身,老斧子更是本能地后退两步,便待转身向客栈内逃去。至于为何如此,老斧子自己心中也说不清楚,只是犹如动物本能般意识到危险来临而做出的反应。
老斧子多年混迹衙门,处处小心自保,练就了对“强人”,对危险的独有“嗅觉”。此时,发觉金二奔来,心中一时惊觉来势不善,忙退身躲避,终还是晚了一步。
老斧子退身动作稍慢,被金二一把抓住肩头,不待他反抗,便将其拉扯到身前,手中短刀贴肉横在老斧子脖颈咽喉处。
何关第三刀刺中金二,仍不追击,立身等着金二再来。却见那金二站住身子,不再进攻,站立片刻,更闪身朝客栈门口奔去。此前,何关被自己的血腥气彻底激起了深藏心中的一念兽性,脑中已无它念,只想着将那令自己流血的对手慢慢折辱而死。至于心中如何竟有这一骇人念头,却是毫无意识,只觉一切都顺应心中所想,仿佛也天生知道如何去做。待见金二平移身子,何关便也随着他脚下移动。直到金二挟持老斧子,何关便紧随而至,在老斧子对面站住身子。
金二借着客栈内透出的微弱光亮,看清了何关的面目,只觉与一路走来的那个痴呆汉子神情并无不同,却又处处透着不同,这种感觉一时说不清楚。金二不再多想,狠声道:“小子,这人是你同在衙门里的前辈,你若再近身,我便要了他性命。”
老斧子惊声道:“金爷,金爷,我对您言听计从,您不能如此待我。”
金二听得心烦,手上使力,那短刀在老斧子脖子上割出一道血痕。老斧子觉得脖颈处微微发凉,嘴上连呼:“金爷饶命,饶命。何兄弟,你便听金爷的,站在那里,不要再动了。”
何关看着对面两人,原本并无动作,待听闻老斧子说话,忽迈步朝前走去,脚步甚缓,仿佛是要看着金二如何处置老斧子。
老斧子见了,心中大急,颤声道:“何兄弟,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满脸惊恐之色,生死关头,此前的狡黠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了最后一丝求生本能。
何关两眼看着老斧子,仿若不闻,又缓缓向前走了一步。
老斧子见何关丝毫不为所动,横在脖子上的短刀紧紧抵在咽喉处,仿佛一时便要割喉而过,心中慌乱,急道:“金爷,金爷,你不能对我如此,我是刘师爷的人,咱们都是一个碗里吃饭的。”
老斧子慌不择言,本以为抬出刘师爷,可为自己保命的护身符,却不想那话听在金二耳中,却是另一番心思。
金二听到“刘师爷”三字,心中一动,暗道:“老刘是我们安插在那平易县的一颗棋子,混入多年,到现在不说是手眼通天,也可算是人脉广播。能有今日,着实不易。而自己之所以被平易县衙役捉住,也是知道有老刘在县城衙门里,太过轻敌,酒醉误事。而今,即便自己脱身,但此处多人死伤,定会惊动地方官府,一番严查是免不了了。若是今日不能安然脱身,这老斧子定然是不能留了。毕竟此人知道的太多,对老刘是个莫大的隐患。”
何关见金二一时不语,也不管他心中有何打算,又缓缓向前迈了一步。
金二心中主意已定,大声道:“小子,你再不停步,我便杀了你这前辈。”嘴上如此喊,心中早已知道对手根本不会听从,而自己也无非是为手刃老斧子扬声说出一个理由罢了。
正如金二所料,何关毫不理会,又前行了一步。
金二附在老斧子耳边道:“莫怪我,今日终是不能留你了。”
老斧子心中大骇,想出声呼救,却因了太过惊慌,只觉喉咙仿佛被异物堵住,喊叫不出声音。
金二不再拖延,手上使力,那短刀便在老斧子咽喉上一刀抹过,血水喷溅而出。
金二伸手一推,那老斧子一个身子踉跄地朝身前的何关奔去,口中“啊啊”出声,两手极力紧紧捂住脖子上的伤口,仿佛如此便能阻止那血水流出,便能活命一般。脖颈上流出的血水顺着老斧子的手指缝隙淌下,殷湿了他的衣袖。
何关侧身躲过,老斧子便身体摇晃着向前奔走,一直走出几丈远近,终于不支,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身子仍不住挣扎扭动,口中含混发出“呃呃”之声,仿佛明知将死,却心有不甘。黑夜中听来,甚是惊心刺耳。
老斧子一生投机,追求功利,终还是错投了门庭,落得亡命在这春风客栈的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