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伸手拉住张九福的手臂,低声道:“你不想又惹事情吧?”
张九福听了,气哼哼地坐下,端起碗来,三两口将一碗面吃光,“啪”地拍在桌上几枚大钱,起身出去。
何欢吃了面出来,见张九福已经骑着马慢悠悠地走出去一段路程。
两人再往前行,走过一片村庄,路上便少有行人。
“没意思,没意思,与你何爷同路,真正的没意思。”张九福仰面朝天,嘴里念念道。
“所幸这趟差事不需很多时候,这没意思的日子应该不会太久。”何欢撇嘴笑笑,转头看了张九福一眼。
“哎,我说何爷,你说这位方先生除了摸脉扎针开方子,估量连把杀猪刀都不曾握过,何必让咱两人出这份差,一个人便绰绰有余了。”
“说起这个,我要多谢张大人你了,我何欢是沾了你的光了。”
“哎,你这人说话怎地阴阳怪气的,有话直说,何必藏着,我老张是个直爽人,不喜欢藏掖,这也没有旁人,何必如此。”
两人并马而行,即便路上没有人迹,两人相谈,俱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都知道这位方先生是那十三大凶中唯一不会武功的,便都知道这实在算是个美差。你张大人真不知道是如何落在咱们头上的吗?”
“你的意思是田公公特意将这美差留给我的?”张九福扭脸看着何欢。
“嘿嘿,我又怎么知道,我只知道我是小蚂蚱一个,背后没有依靠,纯属走了狗屎运,得了这份美差。”何欢撇嘴笑着,面朝前方,说完这句,便拍马向前疾驰了几步。
“没意思,没意思,真正是没意思。”张九福仰面朝天,嘴里一连声地感叹着。
张九福心中知道何欢的想法。平时在锦衣卫,因他与东厂厂公田怀仁的一层亲戚关系,加之他曾于街头贩卖猪肉,便时常被几个相熟之人取笑
张九福本性宽厚,也并不忌讳与田怀仁的一层关系,对身边人以此玩笑,并不在意。
虽与何欢同在锦衣卫,但算不得熟悉,一起外出办差,更是第一次。不想,何欢竟也如此取笑他,本来尚自忧心两人同行,如何相处。见何欢如此,反而心中一宽,一时忽觉两人关系近了一层。
两人如此行了数日,所过之处俱是乡野村店,连吃了几日粗淡的饭食,张九福嘴里抱怨连连,何欢也不理会,两人时有交谈,说不上几句,便无趣而终。
(三)
这一日傍晚,两人终于进到一座大镇子,那镇子口上有石碑写着“赵家集”。
张九福远远看见那镇子外,临路一家高大酒店,便喜不自胜,欢声道:“哎,紧了我这些日,终是见到个正经吃饭的地方了,可得好好犒劳一下肚兄了。”说毕,也不管何欢,便自拍马上前。
张九福行到酒店门口,翻身下马,将马匹交予迎出来的伙计,急急地进到店里,找一张空桌坐了,拍着桌子嚷道:“店家,快些将你家拿手的好菜弄上几个,好酒来上一斤,酱好的牛羊肉来上一大盘,快些准备。”
店伙计吆喝着答应,自去后厨张罗。
店里有几桌食客正在进食,大多是过路的客商,见张九福如此,自都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张九福见何欢沉着脸进来,心知自己过于张扬了,忙整整衣衫,脸上带笑,低声道:“我肚子里的馋虫作祟,一见这酒招子,一闻这肉香,便忘形了,何爷莫怪,我今后定当注意,免得误了大事。”
“张爷,您这话说的,我怎敢怪罪于您。”何欢两手抱拳朝张九福拱了拱,两条眉毛上挑,嘴角下撇,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姿态。
张九福心知何欢心里瞧不起他,“哼”了一声,不再多言。正逢伙计端着一盘酱牛肉上来,便伸手从桌上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夹了一大片牛肉放到嘴里,嚼了两口,鼻子里“嗯嗯”地赞赏,扭头催促伙计道:“快些把酒端上来。”
何欢叫了一碗白饭,并着菜吃,没有喝酒。
张九福半斤酒下肚,已经略微有了些醉意,含混道:“都说这是一趟美差,你何爷怎么却倒像是苦行一般,如此苦着自己,真是无趣。”
“我并不觉得有何苦处,也不觉得饮酒有何乐趣。”何欢抬眼看着张九福,“多说一句,不管是否美差,都是大事,不必常挂在嘴上。”说毕,将白饭三两下吃光,将一双筷子放在空碗上。
张九福撇嘴摇摇头,将杯中酒仰头饮尽,又斟了一杯。
何欢见此,站起身,去到柜台上定了一间客房,见外面天已昏暗,主街上店铺门前大都挂起了灯笼。
每年入春后,一些镇子正月、二月便开放夜市,看这镇子如此张灯,何欢知道当日正有夜市。转头见那张九福正自斟自饮,喝得快活,便留话给伙计,说是去夜市逛一圈。
何欢从酒店出来,沿主街朝镇子中走去。沿街店铺大多开着,铁匠铺前最是人多,更有些远近农户在街边卖自养的家禽,晾晒过的柴草、手工编织的篮筐等等。也有牵马的过路客在街上四下闲逛。
何欢走至主街尽头,折身沿来路走回。街角一家棺材铺的灯笼被风吹落在地,烧了起来,引来几个路人围观。
那灯笼将烧尽时,风卷起一片带火的纸屑,在天上飞了一段,方才化为灰烬散落。
何欢看那火光燃尽,转头继续前行。前行了几步,忽地心中一动,猛地回身再看那灯笼起火之处,路人已经散去,地上余下些灰烬。再看左右,路人闲散,并无异常。
何欢心中暗念:“方才火光亮出,一闪而过,仿佛映照出一张有几分熟悉的面孔,难不成是自己看错了,还是……?”转念一想,“若真是那人,他怎会在此,为何会刻意躲避,怕我看见?”
何欢继续朝前走去,心中仍是对方才的念头难以放下。
“若真是那人在此,却又刻意回避我俩,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不可言说之事?”心里想着,夜风吹起,何欢身上一阵寒意,不知何时,背脊上竟出了一层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