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头已经偏斜,街上的路人却是越聚越多,俱都驻足过来围观这场有些难以控制的街头纷争。
屠户周七听了高瘦汉子的近身耳语,心知这外乡汉子如此近身和自己小声说话,便是要顾全自己的脸面,对方手段了得,尚能如此照顾自己的颜面,应是求之不得,当下也小声道:“朋友想得周到,今日便看你面子了。”说着,后退一步,转身朝自家卖肉摊子走去。
围观众人中有好事者,看这一向骄横的屠户周七明显退却了,一心想着拱火看热闹,便有人起哄道:“七哥,不能让这外乡汉子在这里碍事。”
也有息事者出声道:“诸位散了吧,没得在这里阻碍了他人过街。”
周七对这些言论俱都不做理会,头也不抬,走到自己那肉案子后面,俯身从案子下面那满是油渍的布兜子里取出一块碎银子来,抬头看了一眼那呆呆地站在一旁的小豆子,嘴里喊了一声:“嘿,小子接着。”便扬手扔了过去。银子落在小豆子身前的地上。
小豆子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银子,仍是满脸不知所措的神色。
周七站在肉案子后面,大声道:“既然有江湖朋友求情,我周七便给这朋友面子了。”
周遭人都看出是这周七吃亏了,见他仍然嘴上强硬,都是心下暗笑,也因了这周七平素霸道惯了,今日有人出手惩戒,虽然并没有真正动手,多少令围观的一些人失望,但仍算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乐事。
高瘦汉子朝周七拱拱手,并不搭话,转身走到小豆子近前,歪着脑袋端详了两眼,轻声道:“你小子骨头倒是够硬,就是脑子太蠢。行了,快去将银子拾起来,请那大夫吧。”说着,拍拍小豆子的肩头。
小豆子面对眼前这一切,犹如身坠梦境,只知道方才自己被周七抓着衣襟举起,只觉头脑昏晕,迷糊中眼见那周七后脖颈突出一坨肥肉,心下一狠,也不多想,顺手便一刀刺去,只是身子被仰面高举,手上并使不出力气。
小豆子的手腕仿佛比之常人更加灵活,故那一刀仍是奔着那坨后颈肥肉直直地刺去。
眼见便要刺中,忽地眼前一花,小豆子手中剔骨刀一震,仿佛被什么掰去半截刀刃,余下的半截钝刀在周七脖颈处划了一下,却不能伤到周七。
继而小豆子的身子被抛起,一阵眩晕,忽觉腰部一股力量托住,便竟直直地站在地上。
小豆子眼睛看着地上的碎银子,晃晃脑袋清醒过来,虽不知这身前的高瘦汉子使了什么手段,却知道正是这人帮了自己,心中念及如此便可请得那张麻子,救治爹爹希望大增,当下跪在地上,给高瘦汉子磕了一个响头,也不说话,站起身,拾起身前不远处的银子,快步朝张麻子的药铺走去。
身后,高瘦汉子微微摇头,叹声道:“确是个木头,可惜了这一副硬骨头。”
小豆子进到张麻子的药铺,将银子放到张麻子面前茶几上,抹了一把嘴边的血迹道:“张医师说话算话。”
张麻子早把方才的一切看在眼里,念声道:“你小子倒是挺有造化,成了,我既然答应了,便说话算话。”
小豆子见张麻子应允,又想跪下给张麻子磕头,忙被张麻子拉住,撇嘴说道:“我可当不起你这大礼,免得折寿。”
小豆子请到张麻子,从那药铺里出来时,想起那高瘦汉子的帮助,举目四顾,见那屠户周七站在那摆放了猪肉的案板后,两眼恨恨地看着张麻子;而那高瘦的外乡汉子,却没了踪影,不知去了何处。
小豆子暗自念着竟然没有问那恩人的名姓,或今后再难见到那人,心中满是愧疚。
(二)
小豆子空无一文便请来一贯贪利的张麻子,这信儿很快便传遍了不大的李家沟村。
张麻子在聂大贵家给聂大贵看病的当口,聂大贵家的院子里便挤了不少看热闹的闲人,指指点点的议论。
有的说,平时看小豆子像个闷葫芦,当到事情上,却也能干事;有的说,是老天爷可怜这聂家,才让这张麻子发了善心;还有的说,这小豆子能请来张麻子是得了神人的帮助,镇子上都传开了。
聂大娘不管那许多,能看到张麻子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忙不迭的把藏了许久的一袋粗茶梗拿出来泡水,招待张医师。
张麻子看到聂大贵伤势时,却着实地咂舌了,摇头道:“哎呦,这伤口,你们家也没说清楚呀,这怎么还等在家里,要早去县城里找那给县太爷看病的马医师看呐,我可看不来这伤势。”说着,便欲起身离去。
聂大娘在外屋听了,忙放下手里正烧着的锅灶,奔到屋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把抱住张麻子的大腿,仰头道:“张仙人,张圣人,我们哪里识得什么马医师,我们就信您了,您好歹救救我家当家的,您若是见死不救,我便不让您走。”
“哎呀,我哪里是见死不救,他这伤势,我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张麻子想摆脱聂大娘的纠缠,怎奈聂大娘抱得太紧,竟是挣脱不开。
“张医师,你只管给我看看,死活我不怨你,县城我是不去的,生死都是命中注定的,我不强求。”
躺在炕上的聂大贵含糊地说道。
张麻子咧咧嘴,又挣脱了一下,却被聂大娘抱得更紧,满脸无奈之色道:“好好,我给看,丑话说在前面,我看了,开了伤药,至于是否有效,我可不担保。本就是个难回天的伤。”
“怎敢说什么担保,您给我们看了,看不好,那是他的命,我们认了。”聂大娘跪在地上,语带哭腔地说。
“好了,我都答应了,你就松开手吧。”张麻子使劲挣脱了聂大娘的纠缠。
当日,张麻子检视了聂大贵的伤口,开出几副止血生肌的药剂,有涂抹的,有煎服的。
开出药方时,嘴上仍说着:“这伤重,这药若是不济事,可是怨不得我,我说了,你们不听,我也无法。”
开过了药方,小豆子又随着张麻子去镇上取药,回家时,天已经半夜了。
聂大娘服侍聂大贵用了药,睡下,便将小豆子叫到院里,低声问他白日里是如何能将张麻子请到家里来的,小豆子支吾了几句,也没有说清,气的聂大娘甩手进屋,不再问了。
聂小天一直在屋外忙着生火烧水,熏烤狍子肉,对小豆子当日的所为心里奇怪,嘴上却不想多问,只当自己的蠢笨弟弟是碰了狗屎运。
聂大娘疲累了一天,守着丈夫,掉了一通眼泪,直到后半夜,方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睡着没多久,便被聂大贵含混的叫声惊醒,忙探身过去看,见丈夫满头大汗,身子如火炭儿般热。
聂大娘心里一吓,起身找了几块旧布,使冷水浸湿了,给丈夫擦身,如此又忙至天边放亮。
第二日,聂大贵仍是高热不退,神智迷糊,嘴里不时含混的说着什么,却是无人能够听清。
聂大娘将那张麻子开的药外敷,煎服,却仍是不见半点起色。
第三日,聂大贵身子仿佛有些热退了,气色却更加难看,神智仍是不清,聂大娘无法,便是坐在炕沿儿上,一行鼻涕,两行泪的哭诉。说着自己如何的嫁给聂大贵,一天好日子没过,今日聂大贵竟是要抛了一家不顾,要独自一个人去了,自己也是不想活了,要聂大贵也带她一并去了,免得一个人留下活得艰苦。
聂小天和小豆子两兄弟立在院子里,无声淌泪,也都没有更好办法。
当日,猎户侯大建过来探望,看聂大贵病的严重,便去找猎户头李福商量,从李福家里拿了小半瓶伤药过来,说是李福家里祖传的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