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里人虽然生活艰难,但大多心地善良,看这瞎子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可怜,便也没人赶他离开,更有一些村人不时的施舍些饭食、柴火之类的日常用物给他。
那瞎子也不白要人家东西。他自称有剥皮剔骨的手艺,村人大多都是猎户之家,也都会剥皮剔骨,对那瞎子将这称为一门“手艺”,初时心里颇不以为然,只当这瞎子没有看过这世界,信口胡吹罢了,也不当真。
一次,有一家猎户在山上伤了手指,便将打来的猎物交给许瞎子去剥皮剔骨。
等到取回毛皮骨肉,这猎户才知这瞎子声称这是一门“手艺”却是当真不假。
那毛皮完好无损,处处薄厚均匀,该有的一丝不少,多余的油脂黏皮一丝也无;那骨头更是根根干净彷如水洗,几不见一丝残肉。
这猎户惊讶之余,自是把这事与其他猎户说了,自此,猎户们凡打到身量较大的猎物便都送到许瞎子家里,用到许瞎子的这门“手艺”。
许瞎子也乐得帮忙,每次做完,都留下一些骨肉当做吃食。猎户们自然不会计较,只将那当做酬谢。
如此,许瞎子在李家沟村落脚久了,人们也不再怕他这怪模样。
只是一点,他从不与任何人深交,平日里从不出门。
自然,这许瞎子从何处来,眼睛是如何瞎的,脸上的疤痕如何落下的,家境根底儿如何,是否有老婆孩子,这些便也无人知晓。
更有两次怪事,便是有猎户上门去送猎物,让许瞎子帮忙剥皮,怎么也叫不开许瞎子的门,附耳倾听,那院子内也并无声息,许瞎子分明不在院中。一连几日如此,村人都以为许瞎子已经离开村子,去了它处。
正在惋惜没了他的好手艺,今后兽皮难以卖上好价钱,不想几日后,许瞎子又出现在那院中,依旧沉默不语,冷如冰霜。村人即便心中存疑,却谁也不敢多问他去了哪里。
村人倒也不在乎这些,双方各取所需,又何必去管人家的闲事。
(四)
当日里,小豆子被李福领到了那许瞎子住的院子里。
许瞎子的小院与众不同。这小院没有山石做围墙,却围了一圈一人多高的柴木干枝。
这是许瞎子自己动手围成的。那干枝围墙外又长了一层厚厚的藤蔓。秋冬枯萎,来春又覆在去岁的枯藤上长出新枝,层层遮覆,将这小院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从院子外面丝毫看不见里面的光景。
听李老大说,这些竟都是许瞎子一人所为。想着那一双白森森的眼珠子,确是难以想象他竟能完成如此手工。
李老大站在院子外面高声喊了一嗓子:“许老哥,我过来了。”
沉默片刻,院子里,模糊传出一声回应:“来吧。”
声音不大,人应该在屋内。
推开干枝结成的柴门,进到院里,便可见那两间残破的草屋立在院子中,草屋上覆盖了两层茅草。这是李老大看许瞎子要在这里常住,安排人添上去的。
草屋前的空地上种着一方青菜,菜地边有一缸清水,水缸半埋在地下。除去更见清贫、残破,倒与别家无大区别。
“许老哥,你这徒弟我给你带来了,是你出来相相,还是我们进屋去拜师。”李福在院里大声说道。
那屋里许久没有声响,正当李福想推开屋门进去,里面便传出一阵咳嗽之声。
“咳咳,咳咳,嗯,李老大,进来吧。”嘶哑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仿佛故意掩饰的尖利。听在小豆子的耳中,感觉浑身不自在,心里更是“突突”的打鼓。
小豆子也曾记得见过一次这许瞎子,是几年前了。
当时跟着爹聂大贵来许瞎子家里送猎物,要他帮着剥皮。却从不曾听过许瞎子说话,村里大多村民都不曾听过许瞎子说话。除非必要,这许瞎子一句话也不多说。
李福领着小豆子推开那扇紧闭的屋门,举步进到那漆黑的屋里,刚走进屋内,身后那扇柴门竟“吱呀”一声,被风吹动,自己关上了。
这栋房子原先本是村里一户孤老猎户的,那老猎户亡故了,便空置了下来,后来便来了这许瞎子。原本的窗子早已经被许瞎子封死了,屋门关上,屋里便是一片漆黑,初进到屋里,两眼竟一时浑不见物。
李福和小豆子在原地站了半晌,方才慢慢适应这屋内的黑暗。
草屋分作内外两间。
外间屋内堆放着一些柴草杂物,凌乱非常。那许瞎子人在里屋。走上两步,模糊见里屋正中摆着一把藤椅,那藤椅上仰面躺着一个人,便应是那许瞎子。
“嗯,许老哥,我把这聂大贵的二儿子带来了,今后就在你这里了,跟着你学手艺,你有什么粗活儿、累活儿,脏活儿的,便让他干,这小子实诚,肯吃苦,就是脑子慢,有些呆,你教他手艺且莫着急,现下,我让他给你磕个头,就算是拜师了。”
李福说着这些场面上的话,心里却有些不自在,暗道:“怎地在这许瞎子家里多待上这么一时半刻的,便浑身不舒坦,以前也是如此,他这屋子里有什么瘆人的东西不成,这真不是久待的地方。”
“不用那些俗礼了,人来了就留下吧。你李老大有事便忙去吧,别在我这里耽误着了,我眼睛不好,也就不远送了。”
许瞎子慢慢从那藤椅上站起来,朝李福的方向拱了拱手,竟是在送客了。
李福乐得早些离去,当下拍了拍小豆子的后背,轻声道:“我先走了,你在这里跟着师傅好好学手艺,现在就给师傅磕头,这老礼儿是不能免的。”嘴里说着,按了按小豆子的肩头。
小豆子仿佛是刚刚惊醒过来,便跪下朝许瞎子磕了几个响头。
李福见行礼完毕,便嘴上告辞,忙着脱身从许瞎子那黑漆漆的屋里出来,带上屋门,快步走出那院子,站在门前,长出了一口大气,暗道:“以前总是把猎物扔在他院子里就走,来取时也只在院子里拿了就走,不曾进过那瞎子的屋内,却不知他那屋内竟是如此的憋闷压抑令人不快。”
李福转身离去时,小豆子竟想着抓着李福的衣服,跟着李福一起离去。可想到刚刚磕头拜了师傅,自己便是眼前这怪人的徒弟了,当然是不能走了。
当李福关上身后的柴门时,小豆子的心忽地沉了下去。
“爹要我拜这面前的瞎子当师傅,学手艺,这是爹死前的遗愿,娘也是这么想的,更是费了一番口舌托付李老大去办,现今就站到了这瞎子的面前,成了这瞎子的徒弟,可怎么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呢?”
小豆子心里翻腾着。至于是哪一点不同,他却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与当初想的不一样。
“你叫小豆子么,那个猎户聂大贵的儿子么,我听说过你。”
隔了不知多长时间,那仰躺在藤椅上,沉浸在黑暗中的许瞎子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