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种下的小树苗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里疯长,它们随无数老人一同跨过了难崖的寒冬,终于迎来破土而出的春天。
树苗长得有校园里学生们那样高,清晨叶子上的露珠还未落下,等太阳再高一些,天气再暖一些,那些垂在叶尖上的水珠便滴入泥土,在微风中摇曳生姿,一天比一天浓绿。
而学生们便也同样在这样的一天接着一天中走向未来。
每天的新鲜事越来越少,三点一线的生活、课桌上堆积如山的作业、写完了一支又一支的黑色零点五笔芯、越来越厚的错题本。
还有起伏不定的成绩单,每一天都越来越固化的作息,不细想,少年们也没有时间去细想——
这样的日子好像不起波澜,但确确实实地在走向未来。
那天阳光刺眼,太阳下午三点左右才堪堪要从天空最高处往下逃跑。
金太阳英语试卷每周都固定地写一张,不用交上去老师批改,全靠同学们自觉,到英语课的时候路雯静便叫同学们拿出来开始讲。
因为比较简单,对于这个层次的班级并不需要非常详细地一道一道讲,大部分就说一下每一篇里面的生单词和重要语法,能够运用到作文里的好词好句。
那天下午有两节英语,老师叫同学们把这一周写的金太阳拿出来,下午刚下完第一节课,一打铃班级里同学倒了一大片,铃声响起同学们模模糊糊睁开眼睛。
“同学们把这周的金太阳拿出来,起来啊。”
路雯静在讲台上说话。
“实在困的话去厕所洗把脸,一分钟时间奥。其余同学拿出试卷来,都写了吧?”
部分同学听她的话去了厕所,她绕着桌子之间的小走廊来回在同学们座位上看,都写了,感到蛮欣慰。
庄怀吟中午睡足了觉,下午精神挺好,可这天的徐西淮睡眠不足,中午应该没有睡着,他不知道。
老师依旧在讲台上说,庄怀吟听得仔细,老师拿粉笔在黑板上写,他在下面用红笔写在试卷的对应地方。
自从高二那次班主任发大火之后,同学们上英语课都还蛮认真,虽然打瞌睡难免,老师也不会提醒之后再提醒——
不是不愿提醒,只是她看着可心疼,同学们手尽力抵在下颌骨,撑着不让脸倒在桌子上,可困意终归是藏不住的。
有些同学左晃右晃脑袋让自己清醒,可是睡意来了真的抵不住,晚上下课好晚,早上又要早起来上早自习。
下午蝉鸣聒噪,风扇转动,夹杂着老师在讲台上讲课的声音,好多个时候,这些都变成了固定的“背景音乐”,变成了催眠剂。
既然睡意赶不走,不妨就让他们睡一会,下课借同学笔记抄一抄便不再追究了。
今天就是好多个这样的普通的下午之一,徐西淮实在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庄怀吟看看黑板又看看卷子,认真记笔记。
窗外蝉鸣声悠长,风扇规律地吱吱呀呀地转,路雯静讲课的声音穿过大半个教室传到耳朵里。
阳光透过窗子撒在讲台,她大半个身子站在阳光里,黑板上方的红旗照着光,连带着墙壁上板子用钉子钉住的八个大字:“脚踏实地,仰望星空”
快下课的时候试卷也快要讲完,路雯静终于讲到最后一个单词,一节课将毕,声音却依旧慷慨激昂,她说:“promising,同学们认识吗?可以怎么造句?”
虽是提问,可她口中依旧不停,只顾着讲自己的课。
“you will have a promising future.”
她的脸上带着笑,这样平常,上了这么多节课,好像总是这样。
她停顿几秒,下面没有人应答,庄怀吟见她在讲台上走动,从右边走向左边,眼睛环视下面的同学们,此刻她整个人都站在阳光下,依旧是平常的调子:
“你们都有璀璨绚烂的未来。”
“叮叮——”
下课铃声响起,庄怀吟看见她放下粉笔,把旁边的凳子搬上讲台,自己拿起水杯坐下——
她总是会再留一会,解答同学不会的问题。
徐西淮听见铃声,模模糊糊把脑袋抬起来,由于用手枕着,一边脸有淡淡的被衣服压过的印记。
由于阳光照耀,眼睛睁不开而轻微眯着,庄怀吟转过头,他刚好见太阳照射在他的身上,空中有淡颜色的通路,
“你醒了?”
庄怀吟看着他的脸,看那淡淡的印子,有点出神。
“嗯。上课说什么了?”
徐西淮的语气慵懒,带着点哑,也看庄怀吟。
庄怀吟终于回过神。
“你知道promising吗?”
庄怀吟看一眼讲台,然后转头看徐西淮的眼睛,他微微凑近徐西淮的桌子,期待地问。
徐西淮顿了一下,眼前人眼里闪着光,带着期待与欢喜。
“不知道。”徐西淮说。
庄怀吟回:“是前途似锦的意思。”
“嗯。”
“老师说我们都有光明璀璨的未来啊。”
欢喜依旧未散去,庄怀吟把手往前伸,伸到徐西淮的桌子上方,如此阳光便也照在他的手上,他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好像握紧便能抓住,松开依旧存在。
“you will have a promising future.”
徐西淮声音响起,庄怀吟把目光从手上转移到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间,他正好看到,徐西淮的目光也从他的手上转移到他的眼睛。
也许是觉得徐西淮说的这句英文主语应该换成“we”,庄怀吟又再说了一遍。
“我们都有光明璀璨的未来。”
这句话庄怀吟记了很久很久,可是并不能成为支撑他走下去的“警世恒言”,甚至连徐西淮本身也并不是。
庄怀吟感觉自己被活生生掰成了两半。
晚上的他痛苦得快要疯掉,躲在玉山苑二楼的房间里,写着写着就开始掉眼泪,止不住地、不自觉地。
痛苦得要疯掉,那块手里捧着的被活生生撕裂开的心脏碎片也被他放到了地上,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