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吟听到爸爸妈妈屋子里又说又哭，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情，三个孩子穿起衣服过来了。当得知真情真相后，白雪吟也哭了，说：

“爸爸，不能再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了，你忧国忧民，谁忧你忧咱们家呀？你若出点事我们都成了特殊孩子了，那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再说，上边这样安排总是有上边的道理的，咱们一个普通百姓怎么能理解国家的大政方针呢？没听说吗，理解得执行，不理解也得执行，你不理解不等于就不对呀！”

白雪峰，白雪莲年龄还小，在他俩年幼的心灵中仿佛爸爸就要慷慨赴死，两个孩子抱住白森哭作一团。

看到这一切，白森终于改变了主意：“别哭了，爸爸不会怎么样的，你妈跟你姐说得对，谁忧我这特殊身份啊？ 谁忧我的孩子呢？爸爸还是老老实实地夹着尾巴做人吧！天塌大家死，我白森不是女娲呀！”他转向白雪吟“雪吟，把弟弟妹妹领过去睡觉吧，爸爸的任务是保护好我的三个孩子，保护好你妈妈。”

吴琪破涕为笑：“我们娘们也不用你来保护，你不要再胡思乱想，平平安安的，我们娘们也就烧高香了。”

三个孩子抹着眼泪离开白森和吴琪的卧室。

吴琪还是不放心：“我们也不用你保护，你太太平平的就是咱一家福分了。咱老百姓追求啥呀？一辈又一辈的，不就是盼着吃饱穿暖，太太平平的过上安生日子吗！可现在……唉，谁家也不太平啊！咳，不太平也得忍着，俗话说，胳膊扭不过大腿。你呀，别没事儿一天老是瞎琢磨，把后边的地伺弄好，我把那两头小猪喂好，安排好咱们自己的日子吧。你本来脑瓜皮就薄儿，还是要离这文化学习活动远一点儿的。”

第二天早四时白森就醒了，精神也感到轻松多了。他把熟睡的吴琪硬是弄醒了，说：“唉，老婆，我早就醒了，睡不着觉构思了一首词，我念给你听。”说着，他就带着感情抑扬顿挫地朗诵起来：

《浣溪沙》

楞角磨秃心志残，

忧民忧国荡心间，

回首南京成异己，

不堪看。

几回梦中讲台远，

累妻拖子度日艰，

多少焦灼多少怨，

心不甘。

读罢侧脸看看吴琪，吴琪已经睡着了。吴琪要照顾三个孩子，每天起早贪晚，喂鸡、喂猪，给人家织毛衣，实在太累了。

白森轻轻地穿好衣服，到外边把蜂窝煤炉生着火，做点米粥，上边热一些自己种的地瓜，又切了点酸豆角，这就是早餐了。做完了这些事，先到三个孩子睡的屋子，雪吟、雪莲睡一张床，雪峰单独睡在厨房兼餐厅，三个孩子睡得正香甜。他想叫醒孩子，但又犹豫，这么早起来了干什么呢？学校都停课了，孩子们到学校也是没事可做，给老师写大字报，打打闹闹的。这若只是我白家一家的孩子真的无所谓，就是我这一家人全都牺牲了，只要能换得来千万人家的孩子好好读书也值得。我特殊身份的白森实在没能力扭转乾坤，可我曾经是共产党员，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一个人向上边反映情况就使上边多了解一份下情啊！他想到当年教学时的初中一年级语文课本中的陆游示儿诗：“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古人尚且爱国之心死而不已，我白森这条小命又算得了什么呢？再说我正当反应情况总还不至于死吧。当然，根据目前形势看是绝对不会有好结果的，但总是能够代表一种呼声。想到这他为昨晚那儿女私情感到一种羞愧。

“呆站在那里干什么呢？叫孩子们起来吧。”吴琪已经把屋子收拾好，来到孩子屋里，见白森站在那里呆若木鸡，这才提醒他。

吃饭时，白森说：“吴琪，我看咱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学习，现在学校也不上课了，咱俩每天自己辅导孩子学习吧。”

“自己刀削不了自己把，再说咱俩都上班，时间太紧，原来都是教语文的，象中学那么多科怎么辅导呢？”吴琪感到确实力所不能及。

“咳，就别那么高的标准了，以语文历史这些文科为主吧，别让孩子当文盲就行了。”白森也感到有困难，认为可以降低标准。

吴琪叹了口气说：“可以让孩子们偷着在后院菜地里学习，因为咱们得用原来的课本，这事要让别人知道了也不行啊，还不得说我们培养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哪！”

白森摇摇头，心中暗自叹息：这到底怎么了呢？怎么现在就对知识这么仇恨呢？

中午，白森推说有点事没有回家吃饭，他抓紧中午一点时间给上层写了一封反映情况的信件。内容是：

尊敬的领导：

我原是一名共产党员，人民教师，一九五七年被划成特殊身份，已于一九六四年解除了，现为蓉阳县顾家大院缫丝厂技术员。

从今年上学期开始，蓉阳县所有中学都停课搞文化学习活动，而今小学也停了课了；学生到学校只是学也没事可做。据说现在全国都是这样，不知领导可了解此情，若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将荒废一代人乃至几代人啊！为了全面贯彻党的教育方针，为了祖国的后继有人，特向领导反映此情况。

蓉阳县顾家大院缫丝厂 白森

一九六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白森写完信当即装好信封到蓉阳县东街邮电局寄出去了。尽管他感到前途凶兆已定，但他内心中却感到踏实和轻松了。他想到可能发生的事，说他反对“文化学习活动”，把他逮捕，判刑，但起码在宣布罪状时，知道有人主张学生要上课，这也是一种唤醒，于是他心安理得。对于预想的这种结果肯定了之后，趁这几天他应该为妻子和孩子们安排什么呢？三个孩子靠吴琪一个人的工资了，生活肯定要更加艰辛。目前看可以求助的唯一一个人是邻居叶亚芬，这人虽是农村来的，不仰仗姐夫权势，为人有正义感，又是独身一人，可拜托她协助吴琪照看一家人。退一步想，假如我白森一口气上不来死了，她们娘们孩子不是也得照样生活吗！

下午上班时，白森到厂医务室找叶亚芬，他说九号蚕房的蚕有问题，让她去看看。

叶亚芬跟白森来到东南角的九号蚕房。

叶亚芬见门锁着，说：“我去找钥匙开门，你在这等着。”

白森说：“钥匙我拿来了。”说着掏出钥匙打开九号蚕房的门，两人进了蚕房。白森不太好意思地说“叶亚芬，对不起，我是把你骗到这来了。”

叶亚芬脸一红，不解的问：“白大哥，你想——你，干什么要骗我呢？”

白森镇定地说：“亚芬，你别紧张，白大哥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我是有件事想拜托你啊！”

“白大哥，跟我你还用得着客气吗，只要我叶亚芬能办的事，头拱地我也要办。我一直把你们夫妻当成亲哥哥嫂子一样对待，不过我这个人没大能耐，也办不了什么大事儿。”叶亚芬说的确实是掏心窝子的话。

白森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说：“亚芬，你看这‘文化学习活动’刚刚开始呀，有些头头都惶惶不可终日，我过去是有问题的人，虽然解除特殊身份了，可有些人还是要算旧帐的，万一有一天我又被错误了，甚至关进大牢，我想拜托亚芬帮助吴琪度过难关。”

“哎呀，瞧你说的。”叶亚芬觉得到白森是在说没影的话“好好的，咱不偷不抢，凭什么让你蹲大牢哇？”

“唉，我的亚芬妹妹呀，偷了抢了还真没罪过，你看新华书店，文物馆，说是扫除旧东西，还不都被抢光烧光了吗？要是观点跟上边合不上拍，就扣一个反革命的罪名；咱们讲政治啊，政治这东西是无形的，你观点跟上边某些人不合拍了，就扣你个反社会主义的。这事说大就能大，说小就能小，没有尺度来衡量啊！”白森向叶亚芬解释着。

叶亚芬思忖片刻：“若真有大哥说的那一天，我叶亚芬绝不会袖手旁观，一个是托人把你放出来，另外全力帮助吴姐照顾好孩子们，你就放心吧！”她疑惑的望着白森“我看到不了那一步。”

白森感激地说：“亚芬，我和吴琪有你这位知心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我白森也没看错人啊，大哥这里先谢你了。”白森眼里含着泪，嘴唇在擅抖着。

“大哥，你不要太感伤了，我就是个农村人，来这里上班也是靠我姐，又学了点蚕医枝术，你和吴姐都没少帮助我。”叶亚芬说着，眼也红了。

“但是，日后也别耽误了你找对象，终究你还是要成个家的啊！”白森特别关心地补充了一句。

“三十四、五岁了，现在这形势，你看看，乱七八糟的，过几年再说吧。我又没有多少文化，哪个愿意要我啊！索性等到天下太平了，找个老头子做伴算了。”说罢自己笑了起来。

白森心里明白，自己这回可能是闯了大祸了。可又一想，小孩子正是学知识长身体的时候，难道就这么闹下去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白森总不能眼睁睁的这样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