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向阳坐在浴盆里,叶亚男象给婴儿洗澡一样,细致地给吕向阳擦洗着全身,见吕向阳后背青一块紫一块的,有的地方还结痂了,痛心的问:
“这是他们打的吧?这帮孙子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吕向阳气忿的说:“这帮东西根本不听上边的教导,动不动就打人,他们才真正是祸害国家和祸害人民的罪魁祸首呢!我说的话你记着,总有一天,这帮东西会原型毕露的。他们才真正是心怀叵测。”
叶亚男吓得伸手去捂吕向阳的嘴:“可别乱讲啊,你可要管住自己的嘴呀!”
吕向阳想到当年和顾掬贤在办公室,十七年了啊!顾掬贤那时还是个处女呀!加之受叶亚男这外界刺激还真有点反映,虽然并不……,快二年没尝到女人的滋味了,他自己拉过毛巾擦干身上说:
“你快点过来!”说着回了卧室。
按习惯年三十晚上是守夜的,吕向阳从来就不讲究这些,过去枪林弹雨,吃了这顿饭能不能还吃下顿饭都说不准了。他告诉叶亚男插好门熄了灯。
现在的吕向阳可不是当年了,他有这心没这本事了,经叶亚男百般努力,吕向阳这条破船才真的驶进了江心,船到江心自然直。这时,吕向阳完全沉浸在当年和顾掬贤的那场景中了。啊,我吕向阳有两个女儿了!吕向阳更有了精神。这出乎叶亚男的意料,她想,这老丑完全还可以有生育能力:
“向阳,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吕向阳大口喘着气:“有事就说吗。”
叶亚男说:“你看就艳艳自己,怪孤单的,我想再生个孩子。”
吕向阳正想着顾掬贤,想着那女儿白雪吟,顺口说:“孤单什么?她不是还有个姐姐吗!这么大岁数了,还真能想的出来,不能再生了!”
叶亚男惊奇的问:“艳艳哪来的姐姐,不就有个哥哥吗!你是不是让他们搞糊涂了?”
吕向阳知道自己是说出了心之所想。那白雪吟虽然是自己的亲生,可是,既不能相认,又不是她叶亚男的骨肉。他只好强辞诡辩、自我解嘲说:
“将来艳艳大了、结婚了,一个姑爷半个儿,半个儿不也算一个女儿吗!这不就等于两个女儿吗!”
叶亚男笑了,说:“再生一个,将来咱老了两个孩子也好互相照应。”
吕向阳想到自己年岁大了,叶亚男才刚四十四岁,将来就一个女儿说不准老了真的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但一想自己这的情况……难以启齿的家丑,他非常坚决的说:
“这事坚决不行,我们这么大的年龄了,还要什么孩子?如果你给我弄出什么别的丑闻来,我吕向阳不会对你客气的,你不想要你那老脸了吗?艳艳这么大了,我劝你还是收敛些好!”
叶亚男知道老丑冤枉了自己,索性明白的说:“这你放心,我叶亚男不会像以前那样了,我确实是想再要一个我们自己的孩子,以前医生就说过了,你是有生育能力的。”
叶亚男又去洗热毛巾,为吕向阳清理干净。吕向阳得到这样体贴,也就心满意足了。半睡不睡中说:
“我们年龄都大了,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养一个孩子了。”
大年初一早起,吕向阳告诉叶亚男说:“亚男,我出去走走,想到亚芬住的地方去看看。唉,亚芬现在也不知怎么样啊?每逢佳节倍思亲哪!”
叶亚男想起了可怜的妹妹,眼里含着泪,皱着眉头说:“这亚芬真是糊涂,判了六年大牢,你说是不是糊涂哇?”
“在监狱里可能比在外边还好些,监狱里还讲点国法,在外边又打又骂,真是死不起活不起呀!”吕向阳边说着边穿好衣服。
叶亚男递给吕向阳一把钥匙说:“带上钥匙,这是亚芬那房门的。”叶亚男气愤起来“亚芬的家被缫丝厂的何珠带人抄了,把白森家的猪、鸡都抓走了,地也不让种了。辛辛苦苦的养了一年多的猪,连点肉星都没吃着。何珠这些人啊,比土匪还可恨!”
吕向阳咬牙切齿的说:“何珠这个猪脑子的东西,他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叶亚男感慨的说:“我也早想去看看吴琪呀,可是你在被批审,不起家就是那样一个身份,我也不敢去呀。怕那些人把你和他们家联系起来呀!”
“那白森这一家人怎么生活呀?一点工资收入没有,地不让种地,家畜不许养,这样是要饿死人的呀!”吕向阳很担心。
“是呀,我也替吴琪着急,老丑,咱们得办法帮帮吴琪呀!”叶亚男说。
“是要帮帮她们,可是我的工资就剩十几块钱的生活费了,怎么帮啊?”吕向阳很为难。决定先去看看再说。他知道叶亚芬跟白森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他也想借此看望自己那没有见过面的女儿白雪吟。他知道,这白雪吟一定长得跟妈妈顾掬贤一样漂亮、聪明而又惹人喜爱。
吕向阳过了七星河那当年他多次走过的安邦桥,拐过八角亭,就望见那已经剥落了漆的高大的顾家大院的红木门——当年这是进入县政府的大门。他向看院子的人打听,才知道要在西边沿墙外向北走。快走到墙的西北角,见西墙开有一个大门,还可以看到斑斑驳驳的“居安门”三个字。他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这大门,他知道推门进去就是他也曾经住过的顾家学堂——顾家的住宅,不过那个时候西面墙上并没有这个居安门,而是走南门。在顾掬贤曾住过的那个房间,他和叶亚男……每次都闭着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顾掬贤,如今这房屋依旧存在,可这顾家却家败人亡了。凭良心说呢,顾济秀那是怨我吕向阳,可那也难怪,那时我是国军团长,可后来顾掬贤这事就怪不得我了,说不准还真是他周安瑞这些人想毒死我,是我命大,结果发电厂的几个人替我死了。
吕向阳站立在门口,他想,曾经繁华鼎盛的顾家已经成为历史了,如今这房子或许也破烂不堪了吧,他轻轻地敲着掉落了漆的门板。
一个瘦弱小男孩儿打开了门,愣愣地看着吕向阳。白雪峰倒不是因为吕向阳是个生人,而是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怪的人:一个眼睛是麻痹不动的,脸上斜着还有一道红紫色肉带,半边鼻子,半边嘴合不拢,露出两颗牙齿。
吕向阳轻声说:“我是原来住在这的叶亚芬的亲戚,到她家收拾东西。我进去可以吗?”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钥匙晃动一下,仿佛用这证明自己没有说假话。
白雪吟在院子里问:“是谁呀,雪峰?”白雪吟以为是自己同学李莉找她呢,因为昨天她碰到李莉了,李莉告诉她过了春节学校要复课闹革命了,说是上边指示的。
这时吕向阳已经得到白雪峰的允许,进了院子。
白雪吟曾见过吕向阳,她知道是团县委书记吕明修的爸爸,原来是县里的县长。白雪吟有礼貌的问:“爷爷,你是找我亚芬阿姨吧?她是为了我被判刑的。”
说罢低着头,眼里含着泪。
吕向阳知道这个高挑个标致漂亮的女孩就是自己的女儿白雪吟了,她长得多象顾掬贤啊!吕向阳盯着白雪吟,嘴唇在颤抖着说:
“你是白雪吟吗?你是白雪吟吗?”
这时吴琪从后院过来,见是吕向阳,她顿时想起同学顾掬贤的姑妈在坟头前讲起过的悲惨故事。就是这个人一手制造了两代人的悲剧。她走过来对几个孩子严肃地说:“去,都回屋子里看书去,别在这闲玩。”
仨孩子都进屋去了。
吕向阳盯着白雪吟的背影,心里在说: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吴琪客气地说:“吕县长,你来有事吗?”
吕向阳这才收回眼神,支支吾吾地说:“没事,我想到叶亚芬家里看看,拿点东西,过年了,亚男想她妹妹,让我过来看看。”
“亚男姐还好吧?亚芬是为了我的雪吟才受难的啊!我们欠这姐俩的情太多了啊,恐怕这一生一世也难以偿还了。那你去拿吧,亚芬住在东厢房。”吴琪有些动情,不过,看到眼前这个害了顾家两代人的吕向阳,心里就恨恨的,她看着西边的厢房说:
“亚芬就住那屋,你去吧。”
说完扭身回到自己家把房门关上了,三个孩子,谁都再也没出来。
吴琪哪里会知道白雪吟是吕向阳留下的孩子,当年顾济秀说白雪吟是周安瑞和顾掬贤所生。但吴琪当年听顾济秀所说的吕向阳,留在她记忆中,这吕向阳决不是好人,他强行娶了顾济秀,又把顾家搞得家破人亡。她只可惜叶亚男挺好个人怎么嫁给了这内心肮脏、外貌丑陋的似人非人的东西。
吕向阳什么时候离开的,吴琪一家人谁也不知道。
吴琪和三个孩子继续到后院干活。她在后院借自己住这个房子后墙盖一排小房子当鸡舍,她准备自己偷偷的养些鸡来维持生活,总得有点生活来源啊!不能再去卖血了,万一撑不下来病倒了,或者自己离开了人世间,三个孩子可就惨不忍睹了。她想,偷着养,鸡蛋偷着卖,有余钱再到乡下买些糠麸,挖点野菜当饲料。
吕向阳并没有走,他站在居安门外,他要再看一眼白雪吟,回到林场,说不定哪次批审,红派队员使错了手,自己就一命呜呼了,那可就再也见不到女儿了。他默默重复着:“白雪吟是我的女儿呀,白雪吟是我的女儿呀!”
天已经很黑了,吕向阳还没有回家,叶亚男心里有些发慌,这老丑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啊?她安排艳艳睡下后,从外边锁上大门,她要到顾家大院儿去找吕向阳。
好在天都还没有完全黑透,夹子这条路,叶亚男每天上下班也要走两次。她急匆匆的很快就来到了安邦河东岸桥头的八角亭,她远远的望着缫丝厂的大门旁的门卫屋里亮着灯。叶亚男向左拐,沿着安邦河东岸、顾家大院的西墙根下的小路向北走,大约有五百米就到了当年顾家老爷子顾济民在顾家学堂西墙开的居安门。离居安门有几米远,叶亚男看到门旁好像趴着什么,叶亚男怀疑可能是一只狗,她停住了脚步,握紧手里拿着防身的一个木棍。好长时间也没见有动静,叶亚男知道是看走了眼,他小心翼翼的一点儿一点儿的靠近居安门,那趴在地上的东西依然一动不动。再走近一点,叶亚男才看清楚,原来是一个人佝偻在门旁。叶亚男蹲下身去,这下他看清楚了,原来是老丑睡在这里了。
叶亚男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老丑会不会是死在这里了。她轻轻的摇着李向阳的肩膀,焦急的喊着:“老丑,老丑,你这是怎么的啦?”
好一阵子李向阳才一滚身坐了起来。他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啊,这觉睡得真香啊!”
叶亚男一把搂过吕向阳,哭泣着说:“哎呀,老丑啊,我还以为你就这么走了呢!”
这时,居安门从里边“吱呀”的一声打开了。吴琪探出半个身子问:“这是哪位呀?怎么回事啊?”原来是吴奇在院儿里听到门外有说话声,这才推开门查看究竟。
叶亚男见是吴琪,高兴的说:“吴琪啊,我是叶亚男啊!”
吴琪听说是叶亚男,急忙走出门外,见叶亚男和吕向阳两个人坐在地上。她也蹲下身去,问:“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们二位怎么坐在这里呀?”
叶亚男说:“咳,吴琪呀,你说我们家的老丑啊,今天吃完早饭是不是要到雅芬这儿来看一看,直到现在也没回家,我这才找到这儿来了。亲,见我们家的老丑啊,却躺在门边儿睡着了。”
吴琪这才知道,原来吕向阳一直守在居安门外边,感到很难为情的说:“真对不起啊,是我把吕县长送出院门的,我们这一天也么没有人出门,哪知道吕县长睡在门外啊。叶姐,快到家里吧,我给二位做饭,吃口热乎饭吧!”
吕向阳因为想再见到白雪吟,急忙顺着吴琪的话说:“好好,哎呀,我这一天了,还真有点儿饿了。”
可惜啊,三个孩子都睡觉了,吕向阳再也没有看到白雪吟。
叶亚男知道吴琪对自己家的老丑有些误会,她决定要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吕向阳和顾家的恩恩怨怨说个清楚。
窗子里透出的灯光照亮了半个院子,三个人坐在庭院中的老槐树下。叶亚男是个爽快人,她不会拐弯抹角的讲话,弄堂里扛木头,直来直去。叶亚男说:
“吴琪呀,我们家老丑啊,顾家确实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特别是对,你那个同学故居贤的姑姑顾济秀,那个时候当国民党团长的吕向阳是靠着国军团长强行娶了顾济秀,造成顾济秀逃亡到九华山深山老林中啊!”
吕向阳听了叶亚男的话,回想起当年的所作所为,用拳头捶着自己的头,痛苦的说:“我吕向阳那个时候就是个畜生啊,我对不起顾家,对不起,顾济秀啊!”
想到吕向阳对顾掬贤的迫害,吴琪对吕向阳的举动不屑一顾。她毫不客气的说:“如果说那个时候你吕向阳是敌军团长,胡作非为还可以说是你们的本性,可是,你已经起义了,加入了革命队伍,并且在解放后成为地方人民政府的工作人员,为什么你还要对顾掬贤的丈夫和父亲下那样的毒手呢?”
吕向阳委屈的说:“顾家老爷子和周安瑞的案子确实跟我吕向阳无关呐!那是顾掬贤误会我了!”吕向阳痛苦的低垂着头。
于是,叶亚男把她多次听吕向阳给她讲的关于解放初期发生在蓉阳县政府的投毒案件的始末缘由向吴琪详细的讲了一遍。
吴琪听后,默默地说:“原来是这样啊!”
吕向阳看着吴琪说:“掬贤也误认为我有能力救下顾济民老爷子和周安瑞这两条人命啊!我吕向阳确实是尽了全力啊,人微言轻啊,专区督办人员根本不听我的意见啊!”
叶亚男说:“后来,顾掬贤一刀把我家老丑看成这个样子,我家老丑说,当时他下意识的飞起一脚,把顾掬贤踢倒在地,我的老丑却捂着满脸的血对顾掬贤说,你快走,赶快离开现场,我就说是特务分子顾济财砍的。就这样顾掬贤才脱身的呀。”
吴琪关切的问:“那个顾济财后来抓到了没有啊?”
吕向阳说:“我一直想把顾济财这个敌特分子抓捕归案,只有把顾济财抓捕归案,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就能还顾济民老爷子和周安瑞这两个人的清白了。可惜啊,一直没有如愿啊!”
叶亚男说:“要抓住顾济财这个狗特务,我们家老丑亲自带队进朱备山剿匪,把下身都打烂了,差点连命都搭上啊!我们家老丑……”
忽然,院门“啪啦”的一声被推开了,闯进七八个人来,为首的就是缫丝厂红派团长何珠。他和瘦猴队员的手电筒对准了院内老槐树下的吴琪、叶亚男和吕向阳。
何珠厉声说:“把他们三个都给我压到厂子团部去!”
睡觉的,生个孩子也都被吵醒了,他们穿好衣服来到院子里。白雪莲见了这几个人,颤抖着声音对白雪吟说:“前天就是这几个人,把咱家的猪、鸡都抓走了,还拿走了咱们家的猪肉。”
听了白雪莲的话,白雪峰暴怒了,他回到自己睡觉的厨房,拿起那把大菜刀,回到院子,挥舞着菜刀冲向何珠。何珠见状,扔下手里的手电筒四处乱逃命……
白雪峰发疯了一样在追赶何珠,嘴里骂着:“我要杀了你这头蠢猪!”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把大家都惊呆了。吴琪好半天才缓过神儿了,他意识到白雪峰可是闯了大祸呀,声嘶力竭的喊着:“住手啊,白雪峰,快住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