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回
小妹垂危 雪吟雨夜受饥寒
大姐忧虑 文革情急发誓愿
一九七七年七月二十六日上午十时半,吕向阳的追悼会就结束了。白雪吟挂念着女儿,急匆匆的往家跑,刚出县城,离老远就看见爸爸白森吃力的背着个人从对面顾家大院往城里来。白雪吟暗想:是谁呢?是弟弟白雪峰吗?她急忙跑过去,来到爸爸白森身边。
白森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说:“雪吟,雪莲病了,得快去医院。国文革这个该死的东西,他把雪莲送到咱家来就走了!”
白雪吟见白雪莲脖子往后挺着,面色青白,嘴唇黑紫。她哭喊着:“雪莲,雪莲!”
白雪莲毫无反应。
白森焦急的喘着粗气说:“别耽误时间了,快去医院。”
白雪吟抢着背过白雪莲,吃力的向县城走着。
两人一路轮换着把白雪莲背到人民院急诊室,急诊室还有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在那里等着检查。
白雪吟慌慌张张的去找彭婕。彭婕跟白雪吟来到急诊室,把白雪莲背到彭婕的内科,彭婕又找来两位医生。其中一位翻看白雪莲的眼皮,看舌胎,说:
“这病很明显,是乙型流脑,得抓紧用药,现在正流行这种病,由于缺少药品,死亡率很高。”
另一位医生说:“赶紧自己去弄药,中药特效药是安宫丸,另外要弄甘露醇降血压,西药青霉素,这药咱们医院是一点也没有哇!”
白森急得直跺脚,拉着白雪莲的手流着泪。
白雪吟一时也手足无措,不知到哪能弄到这些药。
彭婕也很着急,但她毕竟还知道些路子:“安宫丸咱们县是一丸也没有,前几个月原县工人宣传队队长得脑炎,县里去车到地区搞来一丸,可这位队长已经没法吃下,从缸门送入腹中,用药晚了,结果还是死了。甘露醇咱们县可能有,托人找县药材公司经理,看看库里有什么药,到时候我跟你一块去。”
白森急得搓着手:“这可到哪去弄药哇?”
彭婕见白雪吟傻了一样站在那里,又说:“雪吟,你快去吧,雪莲我护理,一会儿先给她用点其它消炎药。”
白雪吟见白森急得手足无措,她安慰着白森:“爸爸,你别着急,我马上去弄药,这里有彭姐看护,你就别担心了。”
彭婕看着白森说:“白叔叔,你现在赶紧回家去看看盼盼,三、四岁的孩子一个人在家可不行啊!”
白森听到盼盼,一下子似乎清醒过来了。看一眼躺在病床上的白雪莲,摇着头走出病房。
白雪吟说:“爸爸,别着急,我马上去弄药,你就在家照看小盼盼吧!”
白雪吟离开人民医院,她想,药材公司的经理是谁呢?自己去找可以吗?恐怕是不行。高阳书记开完追悼会就去省里了,不然可以找高阳书记。
白雪吟正徘徊在中医院西边九华路的十字路口,忽然听到有人叫她:“雪吟,雪吟。”
白雪吟抬头见是李挚来到她面前,白雪吟不想理他,转过身去。
李挚站在她身后,语气沉重的说:“雪吟,以前是我的错,我李挚昏了头,不该不认咱的女儿,不该对你那样无情,请你原谅我吧。”
自从李挚受处分以后,他曾多次找白雪吟,还写过多次信,向白雪吟求婚,希望快点结婚,都被白雪吟拒绝了。白雪吟认为,李挚已经完全不是她当年读书时的那个可敬可爱的李老师了。“文化学习活动”前期他受点触动,一心想手中有点权,也免得再受人欺侮摆布,这本无可厚非。可后来却靠吕明修青云直上,甚至变得和吕明修一样丧失人性,一心只想往上爬,想步步高升。为了达到个人的政治目的,他不惜要置我白雪吟于死地,为了表示他无产阶级立场坚定、大义灭亲,他无情的批斗和他爸爸已经结婚的方玉晴,甚至要迫使他爸爸跟方玉晴离婚,出卖郑德军。像这种极端的自私自利之徒还会有爱情可言吗?如今他又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教师了,又来摆出一副惭愧可怜的样子。白雪吟想到这些,转过身气忿地说:
“李老师,我希望你不要再来纠缠我,你也应该有一点自知之明啊!在我白雪吟怀孕期间,你身为教育科长可挺身而出承担了自己的责任啦?在我受到迫害不得不去都城告状,反而被诬为反革命时,你身为组织部长,可仗义执言了吗?‘九?一七’反革命大案被平息了,可我白雪吟依然背着个反革命罪名,你身为副县长的李挚不但不主持正义,不是还点名要在全县大会上批审我吗!我给上边写信,几乎遭来杀身之祸,你那时躲到哪去了?连你父亲死了,你都不闻不问,你还有人性吗?怎么的,你那些官衔都没有了,反而良心发现了!有朝一日,你官复原职,或者又飞黄腾达,是不是还要原形毕露、六亲不认啊?”
李挚又碰了一鼻子灰,他想说什么,用手指着白雪吟:“白雪吟——你…你……。”李挚转身悻悻的走了。
不过碰到李挚使白雪吟想到李莉和孟克,孟克是公安局长,总会有点办法的。白雪吟来到李莉家,李莉也刚好收拾东西要上班。
李莉听了白雪吟讲述白雪莲有病需要药的事,说:“雪吟姐,孟克去地区开会了,不过这件事你别着急,县药材公司归商业局领导,咱们可以去找商业局的侯丽英想办法。”
白雪吟说:“我在省人大学习,县里有些人变动这样大?侯丽英在商业局干什么工作?”
李莉说:“我听说是党委书记,我也好长时间没见她了。”
两人来到商业局,在党委书记办公室找到了侯丽英。
侯丽英非常热情,她立即给医药公司经理挂电话,之后她说:“走,我和你们二位一块去。”
医药公司仅有一瓶甘露醇,另外有六支四十万的青霉素,还拿些其它消炎药。
药材公司经理告诉白雪吟说:“安宫丸现在非常难弄,地区医药公司也就一盒,要到省医药公司去,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回来的路上,侯丽英说:“雪吟,救你妹妹要紧,我看这样,你先把药送到医院去,我在商业局安排车,一会儿到人民医院接你,立即到省城去想办法。”
李莉说:“雪吟姐,我去请个假,跟你一块去。因为我今天编辑播音稿子,不请假会影响播音的。”
白雪吟拉着李莉的手:“我知道广播站的工作,你别请假了,你快去忙吧,别惦记我这边了!”
白雪吟来到人民医院,见白雪莲依然昏昏似睡,叫她也没有反应。
彭婕见有甘露醇和青霉素,安慰白雪吟说:“雪吟,你不用着急,一会儿把这药给雪莲打点滴,病情会得到控制的。”
白雪吟讲了要去省里搞安宫丸的事。
彭婕说:“那你放心去吧,雪莲有我照顾,我一会儿把雪莲安排到住院病房去用药。”
何琅知道白雪莲重病入院,她觉得,还是应该去看一看。她想到和国仁的那场生死决战,开初,何琅利用国仁说国文革不是自己亲生儿子而产生的矛盾,挑拨国仁与国文革的父子关系,致使国文革离开家里。后来,何琅又利用白雪莲的简单而指使白雪莲暗中冒充医院大夫给国仁挂电话,三更半夜的电话中常说些低级下流的话,何琅这边偷偷的搞录音。何琅把这些录音送到县组织部,就这样使国仁人不人,鬼不鬼。何琅以此为理由提出离婚并占有了国仁的房子。哪曾想,同样是为了房子,国文革与何琅又产生了矛盾,国文革可曾是造反派的头头,最后,国文革找了一些人硬是把何琅赶出了家门。从根本上讲,何琅是害怕国文革耍驴的,所以,她表面上还是摆出姨妈的宽宏大度来。尽管白雪莲病重入院及国文革把白雪莲送回娘家,他国文革溜走了,这使何琅内心暗自高兴,但是,她想到跟史红军之间一定要有一场官司,那是十一万元的一笔巨款哪,可不是个小数字呀!弄不好,王义会跟史红军站在一起来对付她何琅的,她何琅需要别人帮助。而白雪吟跟李莉情同姐妹,李莉的丈夫是公安局长啊!另外,听说高阳这老头子要推荐白雪吟当第一副县长。这些关系自己不能不利用!
于是,何琅带着糕点、鱼罐头、水果等来到人民医院住院处。经打听,她来到白雪莲的病房,她提着东西进了病房。同病房三张床住着两个人,靠里边的一张病床旁坐着彭婕,何琅知道,那一定就是白雪莲了。
彭婕也看到了何琅,她站起身:“是何琅来了!”
何琅忙来到白雪莲的病床前,俯下身去,见白雪莲昏睡不醒,哭腔哭调的说:“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病得这么重啊!”说着,她掏出手帕擦眼睛。
彭婕让何琅坐在床边的小方凳上,看一眼住着一个孩子的另一张病床说:“现在流行这种病,叫乙型流脑!”
何琅问:“用的是什么药哇?这病是不是很重啊!”
彭婕说:“现在点滴的是甘露醇,降血压的。其实呢,这种病是有特效药可医治的,雪吟已经到省里去弄药了,只要药能弄到,雪莲应该是没有危险的。”
何琅哪有心思听这些呀,但她还是表示非常关切的说:“但愿快点弄到这种药。”她看一眼昏迷不醒的白雪莲,暗想:这回你这小命可要保不住了。
何琅从医院出来,她在想,单只这么看一眼那昏迷不醒的白雪莲是没有用的,此刻,我何琅应该表现得悲伤而又尽心竭力。她回家从邻居那里抱回何小华,她要抱着小华到顾家大院白森的家去帮助照看白雪吟的女儿小盼盼。
中午前,何琅来到白森的家。
白森见何琅抱着孩子来,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他影影绰绰的知道何琅跟国文革、白雪莲有些矛盾,想不到这何琅还挺宽宏大度的;喜的是,看这架式,何琅可能要住在这里,这样他白森就可以到学校去上班了,他惦记着班上那几十名学生。
何琅把小华放到院子里那株老槐树荫下,拍打着小华的屁股说:“去跟盼盼玩吧,好好跟外生女玩,不要打架啊!”
盼盼跟小华牵着手向正房客厅走去了。
何琅仿佛对这个家的一切都很熟悉,又仿佛是这个家庭的主妇。她来到东厢房,拿起挂在墙上的灰布旧围裙扎在腰上,笑着对站在身旁的白森说:
“还没吃午饭吧?我来做吧!”
白森点点头,看着何琅那麻利的洗菜、生火的动作,说:“我一个人,原想对付一口就算了!”
何琅专注的干着活,嘴里却笑着说:“怎么一个人呢?那小盼盼不也是一个人吗?”
白森笑了:“是啊,还是挺重要一个人呐!”
何琅刷好了锅,准备烧干了加点油炒菜。她侧脸看着白森:“雪峰呢?中午不回来?”
白森叹了口气:“雪峰在叶亚男家,自从吕向阳出了意外,叶亚男身体一直不好,离不开人照顾哇!再说,雪峰对雪莲意见大了,两个人连话都不说。”
“亲姐弟,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呀?”何琅其实心里很明白他们之间的矛盾。她也深知国文革和白雪莲这对夫妻是把钱看得比生命都重要的人。
“还不是因为白雪峰跟国文革借钱给叶亚男看病吗?一分钱也没借出来。听白雪峰说,国文革和白雪莲还演了一场戏给白雪峰看。这两口子呀,是要钱不要亲啊!这次白雪莲病得这么重,国文革弄个板车把白雪莲送回来了,这是什么事呀!”
何琅把切好的白菜、土豆放到锅里炒了一下,添上半舀子水,盖上锅盖。她又蹲下身去跟白森一起往灶堂里加了几根干树枝。她知道国文革是怕花钱治病才把白雪莲送回娘家的,但她还是有意思的站在国文革一边说:
“文革是有急事回林场了,就两口子,怎么办?只好先送回来呀。你们男人哪,都是这样,重事业不重感情。你是不是下午也要上班去呀?我就知道你惦记着工作,放心去吧,反正我也没啥事,班也不上了。我在这儿帮你照看家吧!”
白森感激的说:“那就让你受累了!”
白雪吟到了省城已经是下午五时了,她先到省广播电台找当年在这里培训时的授课老师,又到省人民大学找现在给她讲课的教师,家在省城的同学。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搞到甘露醇三瓶,安宫丸三丸,还有四十万的青霉素六十支。当她乘商业局的吉普车从省城往回走时,已经是零点了。快凌晨两点时,车行到西河却抛锚了,经过半个多小时还是修不好,手电筒也没电了,据司机讲需要换件。这时天又下起雨来,白雪吟急得团团转,她冒着雨站在路中央拦车。
等了十五六分钟,一辆大卡车被拦住了。白雪吟向司机说明情况,恳请司机捎个脚。
司机说:“你看我这驾驶室已经满了,你若不怕雨淋就坐在后车箱吧。”
白雪吟见驾驶室里还有两个人靠在座背上睡觉,为了救妹妹,白雪吟只能坐到后车箱了。
车跑起来风很大,白雪吟又没带任何雨具,只能是任凭风吹雨打。她冷得全身发抖,天刚麻麻亮,这辆卡车到了童山市。司机告诉白雪吟他们的车就到这,不再往前走了,司机告诉白雪吟,六点钟有公共汽车开往蓉阳。现在还不到五点,白雪吟尽管心急如焚,惦记着雪莲妹妹,恨不得肩上生出两翼飞回蓉阳,飞到白雪莲身边。她向司机道谢后,怀里捧着包了几层纸,装在塑料包里的药品,冒着越来越大的雨跑到公共汽车站。
白雪吟全身早已淋得透湿,坐在汽车站候车室木椅上,全身无力,寒冷难支。这种冷是她以前没有体验过的:是从里往外的透心凉,整个五腑六脏仿佛被放进十冬腊月里结着冰碴的水里浸泡着。她四肢麻木,全身颤抖,面色青白,嘴唇发紫,上下牙齿由于难以自抑的颤抖而发出咯咯的碰撞声。
一位候车的老太太坐在白雪吟旁边,见白雪吟全身都湿漉漉的,关切的问:“姑娘,是不是感冒了。”伸手摸摸白雪吟的上额,老太太惊叫着“你发烧啊!”
白雪吟颤抖着,硬撑着说:“没事的,没事的。”她心里只想着那昏迷不醒的妹妹雪莲。
老太太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报纸的小纸包,打开来,里边是几片白片的药,从中拿出一片递给白雪吟说:
“姑娘,我这有镇痛片,你吃一片吧,我是常年离不了这镇痛片。”
白雪吟再三感谢这位朴实真诚的老奶奶,接过镇痛片放到嘴里。
老太太又把自己装水的那玻璃瓶盖扭开说:“姑娘,若不嫌脏,就喝口水吧。”
白雪吟接过老太太的水瓶子喝了口水,把药送了下去。
五时四十分上了去蓉阳的客车,老太太也是到蓉阳的。车上聊天,白雪吟才知道这老太太是到蓉阳县女儿家。白雪吟问:
“你女儿还上班吗?”
老太太说:“她以前就没有班上,这几年家道不幸,我女儿有一个儿子,前几年犯错误给——”老太太流下混浊的泪水。
白雪吟问:“你那犯错误的外孙子叫什么名字?”
老太太掏出手帕擦着泪:“叫康敬生。”
白雪吟明白了,这老太太是康晶晶的外婆,她女儿就是康晶晶的妈妈王玉兰了,白雪吟试探的问:
“那你老还有个外孙子吧?”
老太太惊慌的望着白雪吟说:“那,那是捡来的。”
白雪吟见老太太惊慌的样子和紧张的神情,后悔不该这样问。为了安慰这位善良的老太太,白雪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