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不胎害⑤,瘦来光把筋了,还在想这些……”
“鬼话多,把眼睛撒宽朝点!说不定还真有村姑呢。”
“枉自,就有村姑,也叫里烧火儿豪到吃独食子,你我几个,边边都挨不到。”
“纵块吧,走拢县城,我们悄悄个儿寻她几个,等你安逸伤心。”
活二流子军兵些,一路叽叽喳喳,妈逼娘逼,这儿老儿老,说话尽带把子。他们四处看了一阵,除了乱七八糟的房屋,除了凋零枯萎的茅草荒荒,连个老娘子都没有看到过一个。一块二块虽然失悔,还是牵成一条线线,沿着坑坑包包的大路,蔫瘪蔫瘪⑥甩起火腿⑦向县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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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白生生:白净。②肉噜噜:肥。③泡酥酥:像发泡的大满头等。④裙抱头:胸前,怀头。⑤老不胎害:年龄大,思想肮脏。⑥蔫梭蔫梭:蔫,音yān,也说蔫瘪,yān pià,萎靡不振。⑦火腿:两腿,步行。
B:普通
云三嫂母子俩离开渡口,走进了青冈林。
青冈树上的残叶,零星飘落,沙沙声响。他们东穿西穿,很快来到了树子稠密,枝棒低矮的地方。云三嫂放下背篼,拿起弯刀,够着手臂,抓住树枝,当当当当砍了起来。狗娃儿急跳,随手就把他娘砍下的枝棒,接在手中,拉来放在一堆。
云三嫂手脚灵活,做事快当。没过多久,砍了一大堆柴。她收起弯刀,把棕绳铺在地上,将长一点的放在底下,短一点的放在上面,再把棕绳挽过来,使劲綯了两道。柴火捆好后,云三嫂让狗娃儿背着装得较少的背篼,自己蹲在地上,反侧身子,将两臂穿入背绳。
云三嫂背着柴火,没走几步,忽然听见渡口那边,传来了马叫声。在流沙堰,每一次听见马叫声,都有军兵出现。这一次,又让云三嫂心里骤然紧张起来。她随即睁大眼睛,可是林子太大,根本看不出去。两娘母背起柴火,下意识地往林子外边加油跑。快要跑出林子的时候,云三嫂瞬间就傻了——原来真是一群军兵。而且,已经过了河来。
两娘母与军兵就隔虾子沱那么一点点距离。要不是虾子沱坎边上有排树子遮挡着,两娘母肯定就被军兵看见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真是霉嘴呢,刚才还说没有军兵。将将说完,军兵就来了,恰巧被说中。早知这样,无论如何我也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运气不好,偏偏会遇上,下次再也不说了。”
云三嫂无法顾及背上的柴火了,她拉着狗娃儿,不顾一切往家里面跑去。跑着跑着,她想起郭夫人来。“郭夫人大着肚子,肯定跑不动,我得看看她去。”
两娘母调过头来,又往渡口跑去。渡口那边吵吵闹闹,晃眼一看,军兵们手持刀枪,凶神恶煞,太吓人了。云三嫂心里道:
我一个妇道人家,除了喂猪煮饭带孩子,还有什么本事呢?就是跑过去,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搞得不好,反叫军兵捉住,遭糟蹋、割脑袋。我死了无所谓,可狗娃儿这么小,婆婆也没人照顾。再说郭夫人那边,还有郭公子、冯水生和谭木匠。他们个个机灵,说不定早跑了,还是赶紧回家藏起来稳当。
云三嫂与狗娃儿走田坎,穿树丛,一趟跑回家里,在地窖里面藏了起来。这个时候,村子里的人,完全不知道军兵从渡口那边过来了。云三嫂想:“今天算我运气好,逃脱一次。如果不去告诉大家,万一下一次别人看见军兵来了,也不告诉我,怎么办?以前,有人就是只顾自己。不仅让那么多人遇害,到后来连自己也遇害了。还有公公和丈夫遇害的时候,许多人都来帮了忙的。这一次,欠郭家那么多谷子,一句话就免得干干净净。别人对我那么好,难道我就……不行,大家都是邻居,无论如何,也要去通知他们一声。”
云三嫂嗖儿声跳出地窖,一趟跑到村口。看了看,军兵还没有过来,便壮起胆子,大声呐喊道:“军兵来喽……军兵来喽……”
正在竹林里面划篾条的周大爷和扭绳索的刘裁缝听见了,也使劲呐喊起来。接着,陈二嫂和其他一些人又相互呐喊,很快通知了村子里的其他乡亲。
云三嫂跑了一圈,正要进入后门,却见前面不远的小路上,郭大娘不但没有去躲藏,反而还往外边跑。云三嫂以为她没有听见通知,追上前去大声问道:“郭大娘,你还往哪里跑哟?”
“呦喂,怎么办嘛?郭大汉儿他们还在下河坝。听见你呐喊,我心里太着急了。”
“去不得,军兵马上就来了。”
“来就来吧,反正我都是几十岁的老太婆了。就是叫军兵看见,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是的,郭大娘几十岁了。不仅背已弓了,嘴巴扁起,牙子焦黄,还满脸皱纹,纂纂也是油腻腻的。可是,一旦拿给那些把老母猪都当貂蝉的军兵捉住了,还是很难说呀,她毕竟是个活的女人。再说,就算军兵不去侮辱她,可她脚上先天有症,走路不麻利,只怕还没跑拢下河坝,早叫军兵超到她前面去了。
“一个大男子汉,管他做什么哟?”
“不光他,还有黄大嫂、李幺姑……”
“你说什么?黄大嫂、李幺姑?”
“是嘛,不然,我跑什么哟?”
云三嫂想了想,刚才郭公子确实说过,是有几个乡亲在下河坝修桥。妇女,那是很吸引眼球的。而且,李幺姑还是未婚幺姑娘,连婆家都没有找。如果叫兵哥子捉住了,还了得呀?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快点去藏起来,我来跑一趟。”
“道谢道谢,你太对了,你真的太对了……”
郭大娘接连说了几个道谢。可要说句老实话,如果只有郭大汉儿,云三嫂肯定不会替她去跑这一趟。因为郭大汗儿是村子里面出了名的人,不仅嘴臭,而且忤逆不孝。去年家里没有饭吃,他打他娘的家伙,骂他娘没有能耐,枉自变人。但黄大嫂和李幺姑在下河坝,云三嫂就不得不去跑一趟了。
就在云三嫂心急如焚,叮叮咚咚往下河坝跑去的时候,军兵们已经陆陆续续进了村子。
好在乡亲们全都藏了起来,只有几只小鸡和周大爷家的那条花狗来不及唤回,正在竹林里面寻找吃食。
军兵们看见鸡狗,嘘风打哨,四处围堵。顿时撵得鸡飞狗叫,把整个村子闹得人心惶惶。
与此同时,郭员外家的大黄狗,飞一般地冲进屋子。一见郭员外,它前爪使劲刨地,后爪来回猛蹬,汪汪汪汪,又吼又闹。
大黄狗今天怎么了?它从来没有这样急切地叫过呀。郭员外蒙了,他把细一看:眼前的大黄狗,就像有话要说,就像有冤要伸……
郭员外被大黄狗奇怪的举动搞得十分不安,他看着大黄狗,突然想起大儿子他们在渡口修船,刚才又听见村子里面,隐隐约约在呐喊什么。他把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越想越不对劲。
该不会又是军兵来了呢?妈哟的,还是怪我耳朵背。要是耳朵好,早听清楚了。郭员外慌慌张张跑出门来,恰巧碰见几十个军兵正在偷鸡摸狗,自己还差一点就叫兵士们看见,他不得不退回屋里。
郭员外分析了一下:这些军兵,应该不是渡口那边过来的。因为渡口除了自家那条破船,早已没有船了。大儿子他们看见对岸是军兵,肯定不会去运载他们。还有谭木匠也在,他老跑江湖,见多识广,相信他们几个没有那么傻。
他估计,军兵们应该是从上河坝下来的,大儿子他们相对来说,比较安全。最令他放心不下的,是在下河坝搭桥的乡亲们,因为下河坝是军兵们去县城的必经之路。
郭员外急急忙忙抓起拐棍,走出后门,与大黄狗一起,钻树林,走角落,抄近路,往渡口方向跑去。他想把大儿子他们找到以后,再叫冯水生赶紧(顺着河边绕道)去下河坝报信。
时间紧迫,生死攸关。在通往下河坝的大路上,云三嫂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知道,身后这些军兵,一个个心狠手辣,只要眉头一皱,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而下河坝那边呢,除了几颗杂树,全是河滩地。加之簿雾早已散去,要想藏身,根本不可能。
尽管很累,云三嫂却是咬紧牙关。无论如何,她要在军兵们走出村子之前赶拢下河坝。让黄大嫂、李幺姑他们尽早离开。
这时,在流沙堰村子里面,军兵们虽然捉了几只小鸡,却是牢骚满腹:“气死我了,怎么不出来几个村姑嘛?”
“又想村姑啦?”
“嗨,男的想拢八十三,女的想拢死那天,你娃娃不想嗦?”
“是哇,你看刚才那个,白净净的脸蛋,丰满的身材,搂在怀里好舒服哟……”
“老不正经,瘦成一把筋了,还想那些……”
“鬼话多,把眼睛撒宽点!说不定还真有村姑呢。”
“别想了,就有村姑,也叫里大爷一个人吃独食子。你我几个,边都挨不到。”
“这样吧,走拢县城,我们悄悄寻她几个,快活快活。”
活二流子军兵们,一路叽叽喳喳,尽说脏话。他们四处看了一阵,除了乱七八糟的房屋,除了凋零枯萎的茅草荒荒,连个老妇人都没有见到一个。虽然失悔,但他们还是牵成一条线,沿着坑坑洼洼的大路,没精打采,向县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