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口语
天,快要黑了。
冯水生心里道:哪百气①就说军兵些要走村子头经过。咋这半天了,还是没得动静呢……如果军兵来了,他们是不是又要杀人放火呢……
冯水生越想越发慌张,便躬起背背儿走出杂物空空,来到大门口。
他准备从砸烂的木门眼眼头,把外面的情况探个究竟。可就在他的眼睛,只差分分儿就贴到木门眼眼时,大门“梆梆梆梆”,突然响了起来。
“军兵?”冯水生立刻想到了军兵康上去②,一趟就朝后蹄跑(当然,敲门声一响,院子里的大黄狗也开始吠叫起来)。
冯水生扑爬跟斗儿只顾跑,却没有注意到有人喊话。他跑拢茅厮边③上,停住脚步,才有点回过神来,仔细一听,是有人呐喊。
哦,担怕④是杨郎中嗲。
门开了,冯水生结结巴巴说道:“呦喂……你们……硬把我……吓……吓欢了⑤……单单……整得……浪……浪……浪加合适⑥……”
“是吗?”杨郎中带着徒弟何老二?进门槛,见冯水生吓来背都勾到了。“哟,偎实起啦⑦?好冷嗦?小伙子巴沙⑧,怕啥子嘛?把背直起来,不害怕,有我们得嘛。”
冯水生在鼻子头嗯了一声。
“郭老爷呢?”
“在……在后……后头……”
冯水生关了大门,萎?萎?⑨地把杨郎中和何老二带拢后院,又喳个儿退到了⑩大门口去。
杨郎中走进草屋,照例给郭员外把过脉搏,问些情况,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告辞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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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哪百气:早。②康上去:身上去。③茅厮边上:厕所。④担怕:可能。⑤吓欢了:下惨了。⑥浪加合适:那么凑巧。⑦偎实起啦:披这么多呀?⑧小伙子巴沙的:小伙子家家的。⑨萎?萎?:抄手抱手,弓腰驼背,意志消沉。⑩喳个儿:自家个儿,自己。
张端公和周大爷送杨郎中师徒两人出来,门刚打开,冯水生忽然发现了竹林头顶着谷草的马马儿。
“如果天黑下来,还是光我一个儿把守大门的话,弄不好会把人吓死的。”冯水生看见了马马儿,就打起马马儿的条来。“看样子,这娃娃也是没得办法。没如把他喊进来,他热和了,我也多了个人作伴。哪怕他人小,毕竟有人陪我说话。关键时候,说不定还可以帮我壮壮虚胆,那不是大家都干得过①吗?”
杨郎中师徒两人走了,张端公和周大爷也回到了草屋去,冯水生便伸出脑壳去招呼马马儿。可他嘴巴不听使喊唤,不仅说话结结巴巴,而且声音弱得让马马儿一点听不清楚。冯水生只好做了个手势,马马儿看见了,默到有吃的,就走了过来。
“你,”冯水生问,“进来耍……耍不……”
“我?”马马儿说,“干哇。”
马马儿先趟就在这里来到过吃的,第二转想进来呢,又被郭大汉儿吆了出去。这下天上飘着密密麻麻的雪花,身子冷得遭不住,冯水生一喊,他呼儿声就钻了进来。
“你叫……你叫……啥……啥名字咹……”
“马马儿吧。”
“哦……马……马马儿……”
“叔叔,我该咋喊你呢?”
“你就喊我……喊我……喊我冯叔叔吧……”
“冯叔叔。”
“啊噫……你……你身上……咋……咋众不湿咹……”
“滚过水。”
“你还是……滚……滚过水呀……你我两块……硬是一……一额儿的……今天咋……咋……咋众么霉……”
“你还是滚过水?”
“哟喂,不仅滚……滚过水……还悬兮不儿②遭……遭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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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干得过:划算。②悬兮不儿:差点。
“哟,那你比我还挨得惨嗲。”
“嫑……嫑说了……一说到就……就钉心。唉……鸡瓦西⑤……你……你……有事不?”
“啧?”
“陪我守……守……守哈大门……干不干……”
“守大门?”
“嗯。”冯水生知道,才死过人的屋头,头瓦兮⑥是相当不好熬的。“守……守大门……”
“有饭吃呗?”
“嗯……嗯……”冯水生紧倒“嗯”不出来。
万一郭老爷晓得了,他不给呻怎么办?实在不行,干脆就把自己的饭菜擀点给他吧。
“喔……有……有……”
“有饭吃咋不干咹?干。”马马儿把手上的篼篼看了看,“要不,先给我一低低儿,给奶奶提回去,我歇合儿①就来。使得不?冯叔叔?”
“这……这……哈怕②……”
马马儿给冯水生谈起条件来,冯水生说:“万一你……你不来呻……”
“不得不得。”
“那……你等到……”冯水生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老实话……你……你离这儿……有好远么?”
“就儿庙子上,只得一截截儿子远。”
没得好一气,冯水生果然给马马儿端了一碗冷饭来,待马马儿装进篼篼后又再次叮嘱道:“不兴耍……耍抽扯③嚯……”
“我们这些,背得日壳子的④,说话算话得很。”
“记……记到……来了要……要……要轻轻……敲……敲门,只敲三……三下,整凶狠了……我码住⑤是军……军兵。唉……当真要……要……搞点来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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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鸡瓦西:今晚上。⑥头瓦兮:头晚上。①歇合儿:歇,也可读信,等一会儿。②哈怕:害怕,只怕。③耍抽扯:偷奸耍滑,骗人。④背得日壳子呐:不是自己夸自己。⑤码住:以为。
“你丢心,冯叔叔,我一哈就来了。”
雪,越下越大了。走到半路上的杨郎中,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啪声把手板一拍,说:“不对,我们马上刹得①曹二爸屋头去打一头②。”
杨郎中与何老二急匆匆来到曹兴发门前,在门上敲了几下。曹兴发开门一看,是杨郎中师徒二人,问:
“你们两师傅,还胆大喃。不怕军兵?”
“哪里有啥子军兵哦?你们一把连都挨壳子③了。”
“挨壳子了?咋喃?”
“先趟我在郭员外家里,张端公提过一下,恰好遇到我正在给郭员外把脉,没有把话给他听进去。从郭家出来,我陡然一想,后头哪有啥子军兵嘛?这分明就是李茂盛说些来扯。”
“说些来扯?”曹兴发说,“当时,我对李茂盛的话,也打二百黑④,但吴家谷肥凳谴蠡鸪逄煅健…”
“你晓得吴家鼓浅〈蠡穑是咋呐不?”
“咋喃?”
“李茂盛干的。”
“李茂盛干的?”
“才没得好多时候,邱茶壶把我屋头去给他老婆抓草药,他说他在田坝头寻茨菇儿吃,亲眼看见李茂盛耍求不住,一个儿跑去惹房子烧大火。邱茶壶才走一气气儿⑤,要是有军兵,他一个儿敢回去呀?他的家就在路边上得嘛。”
“狗日的家伙,硬是精不成东西。”曹兴发想了想又说,“你也不能说后蹄就没得军兵了,万一他们还没有走拢呐。”
“不可能。下午时儿⑥,我把县衙里头去过一趟。”
“县衙里头?有人啦?”
“几天前,就已经有人了,只是新任知县,今勾儿才来。”
“今勾儿?”曹兴发心里道:这个李茂盛,当真耳朵还长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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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刹得……去:赶到……去。②打一头:待(走、耍、看、立等)一下(趟)。③挨壳子:受骗。④打二百黑:不可信。⑤一气气儿:一会儿。⑥下午时儿:下午。⑦耳朵还长呢:消息灵呢。
“只是这个知县霉登了,刚来就蹅抹脚①,滚到水头,染了病。”
“状家不胎害?”
“染病就染病嘛,还把耳朵也整来吊起了。”
“咋喃?”
“嫑得吧。”杨郎中说,“在县衙里头,我接触过一些人,从他们的口风中,我隐隐约约听出一点来头。明军溃败,死的死,降的降,残余早已撤走,西南诸地,基本平静。大队军兵早就不在这儿间一围团转了,所以说,后面根本不可能有军兵过来。”
“哦……”
“二爸。”杨郎中寻了②一下,问,“你猜这个新来的知县是哪个?”
杨郎中卖了个关子,曹兴发连连摆头。
“我说出来,你负责③就晓得了。”
“哪个咹?”
“里洪。”
“里洪?就是大县那个把总?”
“正是。我已经把底火给他抠实在了,他投靠大西军,成了朝廷命官。”杨郎中贴近曹兴发耳朵,压低声音说道,“我还探听到了一个消息。郭公子他们遇害,很可能就是他龟儿子干的。”
“不可能。”曹兴发一口否定说,“上午那块劲仗,凶险得很。杀害郭公子他们的,是一伙兵哥子。里洪,小小知县,那来浪多兵哥子④?”
“起初,我也是纵块想的,一个知县,手头哪来军兵?后来,我听里头的人些东摆西摆。才知大西政权的许多知州知县,上任不久,就整遭起。有的才上任几天,就遭人家给了⑤。里洪不敢把自己的狗命拿来讪嘻儿。于是就与新任把总一起到正县来上任。这些军兵,都是新任把总从陈州带来去所上的。他们除了维护本县社会秩序和其他职责外,还临时负责保护县衙安全。看样子,他们基本沿袭了大明那一套。甚至,连喊法都一样。这些军兵,目前暂住县衙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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