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灵渊接过玉佩，他摩挲着再熟悉不过的云水纹，感应到其中的情绪，他闭了闭眼，将玉佩重新塞进照羽的手里。

面对照羽眼中不解，他面上只道，“在人族，玉佩不可轻赠。”

“物归原主而已。”照羽坦然道。

骨剑云水之气所化的玉佩，本就该属于剑主。

朝灵渊摇摇头，“但它不想和绳结分开，双剑已经相伴多年，早已经超过了与我们相处的时日。何必强行分离呢？或者，你要将这绳结连带上面住过的那只鬼一起送我？你真舍得？”

他的理由并没有问题，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绪不稳。

照羽自然没有察觉他复杂幽微的心思，听到他如此说，仔细想想，也确实舍不得与这条绳结分开，毕竟这是他身上唯一与剑相关的东西了，“便由我保管，你随时可以带走它。”

顺便因为朝灵渊的话而想起一事，“这鬼只是暂居，待他罪业洗净，还请你帮我渡他入轮回。他身上有诸多功德，你助他一臂之力，也可增长你的气运。”

“弱水气息这么重，有点意思。”两项助益的事，朝灵渊也没必要拒绝，何况还能平白赚一个人情，“不过说起来，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朝灵渊感应着无比干燥的风，看向忽而沉默的照羽。

照羽在想到鬼族的时候同时也意识到问题。

这里是奇水大泽，他深入水泽中心，并不是为了试剑交友，而是要净化这片水域的妖气。

过于执着便是危险。

剑修的通病。

本该负责控制奇水的鬼族下落不明，百丈高的蚌壳外表伤痕累累，正搁浅在干枯的岸上。果然是吞噬人族以修行的血妖，满身都是污浊妖气。

不过搁浅……

“羲和之力果然霸道，明明只是你为了抵挡我的剑所无意识带出的力量，居然直接烤干了这片大泽。”朝灵渊道，“至于那些，应该就是新生妖物了吧？啧，真是可怜，妖气都被抽干了。”

干涸的河床上遍布着灰白色的灵珠，皆是奇水蒸发后溢出的妖气所凝。因为是未沾染杀业的妖气，所以呈现灰白絮状的质地。而灵珠之间匍匐的，便是那些因为妖气浓度超过界限而被催生的植物妖族，它们先天不足，后天又被雾妖抽干妖力。如今又被羲和之力横扫，根基重创，奄奄一息，几乎要灰飞烟灭了。

再远处是迷茫的船夫渔人，他们一边诧异大泽干涸，一边心惊肉跳地发现船上打捞的鱼全部变成了灰白色的珠子，正处于惶惑之中。

而那个魂魄女子则藏在蚌壳下面，手里捧着一团鬼气。

有点眼熟。

朝灵渊点明道，“那个是你养的鬼？好像快被烧完了。”

照羽立刻上前从瑟瑟发抖的魂魄手里接过了那只鬼。

鬼体溃散，虚弱不堪。羲和真力横扫十方，他将道器用在了保护魂魄女子之上，而后自己被羲和真力擦过，血孽反噬，若非他体内有一道弱水之灵护住了魂核，他已经魂飞魄散。

鬼像是一团比雾更孱弱的气，轻轻一吹就要消散。

魂魄女子在惊诧之后就离开蚌壳扑到照羽面前，请求他救这个不明来历的鬼物。

照羽并不擅长救人——救鬼之法。不过他想起了鱼妖所赠的蜃楼珠。蜃气虚渺，也是阴属，或许可以暂时维系鬼的魂体不散。而蜃楼属水，以水元重引五行，生生不息，可使这片大泽中的妖物不至于就此消失。

他拿出蜃楼珠，珠是蜃气构成，灵能充沛，内蕴一方小天地，他心中暗道一句可惜，正要捏碎这方小天地。却被一支伸到面前的洞箫阻拦。

“没必要毁宝，”朝灵渊按住他的手将蜃楼珠收起，“我可以帮你。”

照羽转头看他。

他们靠得很近，照羽比朝灵渊稍微高一些，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朝灵渊衣领上的缠枝叶纹。

像桃叶的变形。

“你懂医术？”照羽问道。虽然他也不确定救治一个鬼族算不算是医术的范畴。

“略懂，不过应该够用。”朝灵渊向他露出一个笑，“让我试试吧。”

听他之言，照羽没有犹豫，将那团鬼气递给朝灵渊。

此地的雾妖几乎都被朝灵渊融化为雾气，变作了那一场雨。但蚌妖并没有就此死去。

芦苇箭只是穿透了珠囊，让蚌妖不得不吐出了大半吸收的妖气。魂魄女子虽然感激鬼族救了她，但对照羽依旧心怀警惕，在照羽与朝灵渊对话时，一直远远地躲在一旁。从她死去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虚弱无力了。她最大的两个依仗，珠囊与雾气都已经被照羽以及他的同伴毁去，珠囊的毁灭让她的魂魄险些分裂，雾气的消失让她失去了对世界的感知。

但那种比太阳还要暴烈的力量让她眼眶中的血迹消散了。她很早就失去了眼睛，但在失去了妖力之后，她反而可以凭借魂魄的特性重新“看”这个世界。看见这个浑然陌生的世界。

她的痛苦被一扫而空，心却空空荡荡，无处可落。

她看见那强大的力量碾压一般扫过整个大泽，只留下干涸的河床，满地的妖气结晶，还有远处那些向中心而来的渔民。如果不是那个鬼族突然出现，用那把尺一样的法宝保护了她，或许她会和那些雾妖一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好恨，好恨，为什么修士总是搅乱她的生活？为什么她依旧那么弱小？明明她已经付出了所有，与这里最强大的妖怪融为一体。为什么反而是一个鬼救了她？

女子怨恨着，却又不想去伤害正在救那个鬼的两个人。

为什么修士愿意救一个鬼，却要对人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