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宁绝应声,阿七推门而入,手里还端着盆热水。
上前将铜盆放置在洗漱架上,他看了眼冷飕飕的房间,说:“公子先洗漱,小的立刻去准备炭火。”
宁绝摆了摆手:“先给我准备浴桶,我要沐浴。”
“是!”阿七领命下去了。
宁绝洗了把脸,又仔仔细细漱干净了嘴里的味道,等阿七在浴桶里装好了热水后,他解下衣衫,探入水中,温水没至锁骨,将他浑身骨头都浸酥了。
泡到水温渐冷,宁绝才起身擦干,换了身水色夹绒长衫。
屋里炭火生了起来,暖烘烘的与屋外大相径庭。
用过早膳后,他又看起了书,阿七收拾好房间,抱着他换下的一身衣物去了后院。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下人来报,说大公子请他去竹亭一叙。
大公子宁文正,是宁辽名义上唯一的儿子,宁绝本不想与宁家众人有过多交涉,但一想到李管事嘴里“集父母宠溺于一身的独子”的身份,他就想看看,那究竟会是个什么模样的贵公子?
宁绝披上崭新的墨色狐裘斗篷,跟着小厮去了竹亭,绕过回廊长檐,他们走到一片错落有致的竹林前,青石板尽头,是一方朱红凉亭。
亭子里,正坐着个带冠的少年,他披着藏青色斗篷,乌发垂腰,脊背挺直,远远望去,像是一幅画。
距离凉亭半丈,小厮停步,摊手道:“公子请。”
宁绝没说话,跨上凉亭的两道石阶,走到宁文正面前时,他看清了少年模样。
与宁辽七八分像的脸是好看的,只是那双瑞凤眼里没有宁辽的沉稳,只一股明晃晃的审视和不屑。
“你就是宁绝?”他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傲慢。
只那么一句话,宁绝就对自己这一趟有了结算,宁家大公子,不过如此。
“我问你话呢,哑巴了吗?”见他半天没动静,宁文正皱起了眉头。
他不给好脸色,宁绝也没惯着他,开口就是讥讽:“宁公子派人请的谁,自己不清楚吗?”
没想到他敢反驳自己,宁文正眼里有一丝诧异:“这就是你与我说话的态度?”
“宁公子想要什么态度?阿谀奉承,还是谄媚求饶?”
宁文正大了他四五岁,自小被娇惯着长大,除了父母外,从未有人在他面前说过一句重话,因此,在宁绝开口之后,他明显被噎了一下。
“你可知我是谁?”他有些难以置信。
“宁家大公子,宁文正。”
“按礼,你该唤我一声兄长。”
“兄长?哈哈……”
宁绝被他这句话惹笑了,他盯着宁文正的眼睛,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冷意:“阁下先去问问尊父,是否认同你这一句话,再来与我细说罢。”
懒得再与他瞎扯,宁绝转身离开了凉亭。
踩在细雪铺垫的石板路上,宁绝心里很平静,在他们不招惹自己的前提下,他对除宁辽外宁府的其他人并无太多恶意。
究其缘由,错的从始至终都只是宁辽一人,若非他隐婚欺瞒,也不至于让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受尽苦楚,遭了十多年的白眼辱骂。
来京都前,他在路上便从李管事嘴里听到许多,说宁辽与他夫人如何鹣鲽情深,说他对家中儿女如何怜爱疼惜。
对宁家人来说,他是个慈父,所以给儿子取名为文正,文采斐斐,浩然正气。
给女儿取名宁玉芙,如珠如玉,出水芙蓉。
而唯有他,虽同沾了他的血脉,却没得他半分青眼,连名字,也单单是一个充满嫌弃的“绝”字,既是想断了与他母亲的过往,也望着能绝了与他的父子之情。
当真是好一个“绝”。
回到住所,宁绝一连四五日都没再出门,没有人来找他麻烦,也没有人来看他一眼,除了一日三餐有阿七照顾着,他这地方,真跟幽灵过境一样,没有半个人影。
还有十几天就是春闱了,宁绝整天泡在书里,文章堆了半个房间,阿七将那一张张行云流水的稿纸捡起,铺平页面,他想好好收着,却被宁绝叫住。
“一些废纸而已,拿个火盆来,烧了。”
纸上写的是八股文和一些他对当前国内外政治变化的分析和建议,初生牛犊不怕虎,好的坏的他都说了,自己看看倒没什么,但若流传出去,被有心人见着,怕是会招惹麻烦。
阿七没有半点置喙,纸上内容他不敢细看,听到吩咐,他立刻应声,放下东西就出门找火盆去了。
宁绝亲眼看着自己写的东西一点点丢进进盆里,火舌燎燎,燃尽白纸黑字,却焚不灭他心中所思所想。
冬去春来,屋外雪化了,枯枝冒新芽,又是一轮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