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无意,但董畯一旁听了,注意到董先胳肢窝下的奇怪拐杖,心想:
这庶孙,说不定还真能行,万一成了,我也不能说话不算话,是该准备后手,做些安排。
“王父,玉珠,都在这呀”
随之而来是那道浓眉,还有那张让董先讨厌的脸。
原来是董富拉着董利也跑了过来。
他们看到爷爷在休息,董先不干活,于是内心不平衡,借着找爷爷的理由,找机会偷懒。
从前的董先有些卑微,但有了前世记忆的董先却不想惯着,继续说道:
“王父,刚才的事还没说完呢……”
董富迫不及待地打断:
“王父,刚才再说何事呀?”
董畯看着金孙,笑着说:
“没什么,就是阿虎说,他有法子,能省牛省人。”
屁,这小子,从小就是我拉尿他和泥,我大声他低头的性子,啥时能有这本事!
“阿虎吹牛的吧!是不是撞傻了呀?”
董富冷嘲热讽。
“是呀,是呀,一定是被撞了。”
跟屁虫董利跟着附和。
“阿虎,别理他们,爷爷,你们继续说!”
董玉珠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董先。
“王父,你该不会真的相信他吧?!”
“王父,王父,不要相信阿虎,他是傻的,骗你呢!”
这俩坑货,继续挖坑。
董畯没理会他们,自己是什么人,一诺千金达不到,但一诺千钱还是可以的。
“阿虎,你继续说,要什么?”
董富见祖父董畯没听自己的,有些不解,不知为何内心有些郁闷。
这在以前,是不曾有过的事。
可董先可不惯着,这个法子已有上千年的实践,没有啥能比它让董先更有把握的了。
于是他当着爷爷的面,问董富和董利:
“二位嫡从兄,若是能如我所说,省牛省力,该当如何?”
董先声音有些高,这下把边上的父母都吸引过来了。
“阿虎,不得无礼!不能这样与嫡从兄长说话。快道歉!”
董建一来就先制止董先。
可是董先可是不管这些,他已经不仅仅是原先的董先了。
“二位嫡从兄,我可是向王父要奖励的,如此一来,二位也该出些彩头吧!”
“阿虎,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便任你差遣!”
“我也是!”
“阿虎,我早想要大兄在乡庠的木觚了,到时可要帮我要过来。”
董玉珠也上前凑热闹,天真地觉得,董先一定能做到。
乡庠,就是乡里官办学校。
地方一级的学校,在乡邑称乡庠,邑庠,在里聚称里序,或者称校,县校。
中央一级称学,如国学,太学,在郡称郡学。
比如,光和元年,由刘宏创办的中国第一所艺术类高校,鸿都门下的鸿都门学。
木觚就是汉代上学的笔记本。
它是可书写的多面短柱,不易散乱,比木牍竹简更方便携带与阅读。
而且一面用完,如果是刻字可以削去,如果是笔墨书写可以洗洗继续用。
董玉珠一直想跟着兄长上学,可是家里不让。
“我可不敢差遣嫡从兄,除了玉珠姐姐要的木觚外,还需二位倒立洗头,外加各自十年厌胜钱。”
董先想了一下,这个董富已经十一岁了,没多少年红包可拿。
而董利虽然小董富一岁,但油水也不多。
如果从明年才开始算,自己不是要吃亏,少拿几年,这可不行。
于是董先接着补充:
“我看也不要多,一年算万钱,一次给十万钱即可。二位一共二十万钱。”
董先今生的记忆中,这二位嫡从兄的压胜钱可不少,尤其是族中的各户前来拜会族长时,都会给。
比起自己这个庶子孙,唉,人比人气死人。
“一言为定!”
董富不甘示弱,脸红脖子粗。
董利有些犹豫,这让董富不高兴了:
“阿利,赌就赌,怕啥,阿虎是啥人,别人不清楚,你我还不清楚吗?”
董利见兄长威逼,也试着挺起胸膛:
“赌就赌,一言为定!”
“说话算话?”
董先再次确认,其实这个赌,不管输赢,自己没什么损失,那草包董富,连自己没下注都看不出来。
“驷不及舌!”
董富这一句有点夸张了,竟然把自己当君子了。
董畯听了董富用上了《论语》,不由笑开了花,心想:
果然,有上三年学还是有差的,看来这嫡孙上课还算认真。
“这……”
但边上的董利就没那么沉着了。
他看到董富和董先声音越来越高,隐隐有些不安。
人越围越多,董富的父亲董凯也来了,边上的奴婢和佃农听到声音也停下手中的活计,远远地围观。
董建回头抱歉地看着董畯:
“阿翁,请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董畯原本只是想着小孩过家家,没多大事,可是这么一来,骑虎难下了。
趁着这个机会,给董先一个教训也好,另外还可以竖立自己守信的人设。
“孟律,我怎么说的,人无信不立,古人能徒木立信,难道我还不如古人?阿虎,如果你真能有法子,我便答应你适才所说的匠头一职,如何?”
董畯,一本正经,掷地有声。
说来赌博也是灵丘的不良风气,这里还有斗蟋蟀风俗呢!
董先也不客气,都是亲人,客气啥呀。
但董建就不行了,礼,这是生活的基础,虽然他们不是士人,但基本的礼仪还是要的。
“先儿,在丑夷不争。不问不敢对。”
说的就是董先现在的状态,跟同辈争执,对长辈提要求。
董先直接省略父亲的脸色,接着说:
“王父,需要木匠和铁匠,以及一些木料、铁料等物。另外还需要一张现有的犁。”
“孟律,你去唤河东平阳相里器,说我有事相托。伯胜,送一张犁过来,放在那。”
董畯用嘴呶了呶田埂。
“唯”
董凯和董建可不敢怠慢老爷子,立刻去做这件事。
相里氏是三墨之一,先祖可推至相里勤。
相里器因其以务实取巧为上,有违祖训,再加上是旁支庶子,于是被逐出河东平阳。
他年纪轻轻,一路流浪北上。
原本是想到幽州的,但到灵丘时,天寒地冻,昏迷在外,被灵丘燕氏救下。
此后便生活在燕氏门下,为了不白吃白住,相里器便为燕氏维护房屋,打造工具。
因他有一手高超的百工技术,受到董先祖母看重。
董先祖母便将自己的贴身婢女嫁给他,让他成为燕氏女婿。
后来祖母嫁给董畯,而其婢女也随之进入董家,这个相里器便顺理成章地成为董氏门客。
董畯也没亏待,给了二十亩簿田,贴补家用,但条件是要帮忙农庄维护房屋农具。
当然了也不是白维护,包吃包住也要二十钱一天,材料费还要另算。
董建对相里器的技术也是有很高的评价。
他幼年时经常到相里家的打铁铺玩,看着牢橐呼哧呼哧让火炉中的火焰升起就异常开心。
可能是这样,董建才会喜欢上百工的。
当初开矿山时,董建便一直想请相里器出来帮自己。
但相里器不愿意离开农庄。
虽然他拒绝了董建的邀请,但最后还是让儿子相里知去帮董建,可老水矿就是他在负责的。
不一会工夫,相里器被请来了。
董先见他年过不惑,短小精悍、面黑有髯、手掌粗厚、老茧遍布,一看就是经常在炉火前工作的。
只见董畯对相里器交代了一下,并交给董先,自己带着其它人又重新回去干活了。
董先看了看相里器,高兴地说:
“我等不必浪费时间,你且听我细细说来……”
没错,董先有把握的就是江东犁,也叫曲辕犁。
因此,这场较量,不管是对董畯,还是对董富和董利,董先都是势在必得。
接下来,董先对照现有的直辕犁,把曲辕犁的做法,结构,原理,部件慢慢地告诉相里器。
为了怕自己说不清楚,董先还拿了根树枝,在田埂上直接画了起来。
画的正是曲辕犁各个部件,有的地方甚至用了三维透视画法,看得相里器目瞪口呆。
其实曲辕犁与直辕犁,差别最大的只有四个地方:
把直辕改为曲辕;长辕改为短辕;然后将在辕头安装成可自由转动的犁盘;另外把犁壁改为圆弧形。
直辕犁比较笨重,改完后,会轻便一些,而且方便调头转弯,还可以把土推到一边,兼具除草,翻覆土块的功能。
另外,董先还特意强调,要在犁盘与犁辕之间加上了一副钩环,这是宋元时期的实践所得,可以增加灵活性。
“相里伯父,按我说的做,需要多久才能完成?”
董先一点也没有架子,就跟称呼李医匠一样,以自家亲戚相称。
“小郎君,不敢当,只是按你所说,真的能成?”
“相信我吧,能行的!”
董先自信地拍了拍胸膛,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材料倒是不用另外准备,做犁的木料,铁料都有,十一个部件,除犁鑱和犁壁需用冶金锻打,其余木制,嗯,这样的话,三天,不,这是第一次做,万一不行,还等重来,五天吧,小郎君,你看可好?”
“啥,要五天!”
“本来是不需要的,我手上有五个弟子,手上也有些本事,可以分头制作,三天足够。但怕做不好,另外你不要离开农庄,方便我随时询问,还有这张犁,可否让我拉回去?”
开玩笑,拿这张参照的犁,可以节省铁料木料,而且刚刚拿它当样版,上面还有木炭做的标志。
“不,相里伯父,我的意思是,五天会不会太少,当然,我也希望能尽快完成。”
两人又讨论一会,敲定细节:
有时随时派人到农庄问;三天后先到相里器的打铁铺看样;然后花两天自己试验一下,及时修正。
总之不要到时出差错。
最终两人跟家主董畯定下五天后试犁之约。
一百钱,花出去了,反正是老爷子的钱,算是给他省了。
董先心想,虽然如此,但省下的牛力人力,比一百钱只多不少。
说不定老爷子还要感谢他呢?
不,一定会感谢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