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华卿挎了小小的包裹,装满了这些日子杜诗阳赏给自己的字画、点心、银两,兴冲冲踩着积雪回到石磨村茅草小院时,被院中一片狼藉惊呆了。
石桌石凳已全部掀翻至雨雪泥泞的地上,厨房的茅草顶破了一个大洞也已坍塌,门外角落里散落着三两只鸡的尸体,血水凝固在一边,连同四周的寒气,冻得僵硬。
令华卿冲进敞开的屋门,地上静静地躺着一具尸体,上面盖了一层白布。
克制了心中的恐惧,令华卿亦步亦趋强行镇定地行至尸体边,颤抖着双手掀开白布,映入自己眼帘的,是梧慧怒目圆睁地双眼——令华卿当即吓了一大跳!!
那是深爱自己的姨母,梧慧死不瞑目地看着屋顶,那里也破了一个大洞,嘴角的鲜血早已经凝固,胸口被鲜血浸透,也已发黑。
令华卿几乎崩溃地跪于梧慧尸体边上,如此瘆人的一幕,上一次还是8岁的时候,母亲卢妃吊死在自己眼前,而今再一次给了自己无限母爱的姨母,惨死面前,令华卿浑身颤抖着,将已经冻得僵硬的尸体用尽全力抱起来,几乎忘记了悲鸣。
许久许久,天色已暗,令华卿燃了一盏油灯,静静坐在梧慧床边,阖上她的双眼,默默念叨着:“姨母,卿儿回来看你了.......”
14岁的孩子卸下了所有不该伪装的坚强,伏在床边哭得响声震天,那哭声穿透已经破了洞的屋顶,冲入云霄,和这寒冷刺骨的冬夜融为一体。
隔壁的村民们听着哭声,三三两两跌跌撞撞跑来,瞧了这破旧的茅草房,一个形单影只的孩子,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无不心碎落泪。
“华卿......”首先开口的是住在离家中最近的邻居李婶,她抹了一把眼泪,心酸道:“昨日深夜,我们听到很大的打斗声,不知你家发生了何事.....大家伙儿都不敢出来......我在窗户纸洞上远远瞧见....瞧见好几个黑人从你家出去......到今日早上,我们几个胆子大点的,一起结伴过来看了看.....才发现.....才发现你姨母已经.......我们胆小,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不知道要不要报官......之前听你姨母说过,你去宫里当差了.....想着这几天你是不是要回来.....故而....就先行拿了布,给你姨母遮一遮......幸好你今儿晚上就回来了.....你瞧....这.....唉,可怜你姨母一直都是个好人啊......”
众人纷纷点头,窃窃议论着,无非是“这孩子以后怎么办”、“太惨了不知道得罪了谁”一类的话,令华卿揩了眼泪,仍旧是强行稳住了身形,起身朝那李婶鞠了一躬,谢道:“无论如何,华卿还是感谢大家......”
“你看看,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报官也好.....送葬也罢.....大家伙儿能帮衬着的,那就一起做一做!”李婶看看四周的村民提议者,周遭围观人皆是点头。
“华卿谢谢各位叔伯婶婶了.....”令华卿收了眼泪,行了礼,又回头瞧了瞧梧慧的尸体,而后道:“姨母是女子,华卿恐不便为她换身干净衣衫,可否请各位婶婶帮华卿给她换身衣裳,干净上路....另外......华卿时间有限,怕是不能为婶婶办丧葬事宜了.....这里有几辆银子,哪位叔伯方便,可否替华卿买口价格合适的棺材,华卿想寻块地,好好掩埋了姨母大人.....”说罢,令华卿从挎包里拿出一块银子。
众人皆是不做声,自动分配了活儿,便也有人接了那银子,一头扎进了夜色中。
令华卿强忍了内心的悲伤,看了看一边的柜子,琢磨着此事去买一身寿衣也已来不及了,柜子里应是有干净衣衫的,便近了柜子打开门。
却不知,这柜子内亦是被人翻了个凌乱不堪,令华卿又一次强忍了心中的疑惑和痛苦,顺手找了套干净衣裳,却在突然的一刻发现,被姨母一直藏于此柜的,那块刻有“先父伏氏忌之牌位”字眼的木牌不见了!!!
令华卿心中一颤,大脑急速思考起来,究竟是谁闯进了家中,杀了姨母,夺走了那牌位?!师父梧问可知此事?!如今他人在哪里?自己又如何联系他?还有,那兴赭帮的人可知道此间一事?!而今这牌位不翼而飞,究竟是谁拿走了?!是否姨母暴露了什么?
令华卿怔怔地站在柜边,手里紧紧抱了梧慧那身干净的衣衫,眼睛紧紧盯着那藏着木牌的一角,突然发现那处似乎还有个什么别的东西落在那里,随即又探入脑袋,顺手一拿,却是一粒盘扣。
那盘扣令华卿是有些眼熟的,但一时半会儿忘记在哪里见过——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故而印象不深,只感觉颜色和布料似曾相识。令华卿将那盘扣不动声色塞进自己的袖口,而后忍了忍眼泪,转身将衣裳递给在一边等着自己的李婶。
“有劳您了.....”
瞧了如此单薄的一个孩子,本就无父无母,而今连唯一的姨母也死于非命,李婶当即就泪如雨下,结果那衣裳,口中念叨着:“这以后如何是好啊,孩子!屋漏偏招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拧,大家这日子都越来越好,怎么你们家就这般不幸啊.....孩子啊,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姨母得罪了什么人了.....好好想想,跟我们说,我们替你报官,伸冤!!!”
“谢谢李婶.....”令华卿啜嗫着:“华卿.....不胜感激......劳诸位挂念......华卿日后会在宫里当差,一直挂着姨母过得好不好,而今姨母去了.....华卿日后....日后便好好在宫里呆着.....”
“这仇,不报了?”李婶有些心酸:“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我说你这个人也真是的,”身后传来另一名大婶的声音:“华卿就是个孩子,你让他怎么办......叫他去找仇人?去复仇??可能嘛?就算他姨母是被坏人杀的,他们都是赭琉遗民,官府会为他们做主???”
话虽糙但理不糙,令华卿哽咽着看了看梧慧的尸体,低了头默默行至门外。
一个人坐在门槛上,令华卿趁无人注意,将袖口的盘扣拿出来,眯着眼睛瞧了许久,想起这盘扣的风格与兴赭帮的夜行服的风格很是一致,那夜行服为了穿衣人行武方便,都是做了袖口折缩的,用的应该就是这种盘扣......
令华卿又想起进宫前夜,姨母多番叮嘱自己,也莫要百分百相信兴赭帮的兄弟们,他们虽扶持了自己,但私心颇重,彼此不过相互利用!且这天下,也只有兴赭帮的人知道自己是赭琉国三皇子.....
令华卿几乎笃定了,就是兴赭帮的人杀了姨母,拿走了父亲的牌位,许是那粒盘扣,就是他们在拿牌位的时候,不慎遗留下的......
然而,他们为何要杀姨母......分析推敲进入了一个死局,令华卿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是他们要扶持的人,他们杀了姨母对他们来说,只有百害而无一利.....难道......难道他们发现了自己杀害了大千???觉得自己与他们不是同一条心?故而报复姨母?夺走父亲的牌位,另立贤明???
不不不!!兴赭帮不至于以小失大,更不可能因为一个下属,就前功尽弃放弃自己这颗名正言顺的棋子.....
令华卿一个人默默想着,良久,李婶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华卿啊,你来看看,你姨母手里握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