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杜柳婵这突如其来的倒下，令朝中上下措手不及。

本来只是单一的咳嗽，御医开了几副药用了几天后，却不见好转，反而越发憋气，高热了几日后，又出现了轻微的咯血症状，御医馆上下惊慌不已，一众人马不分昼夜守着弗云厅诊治着，直到20余日以后，杜柳婵才有所好转。

一开始，杜诗阳本尽心尽力守于榻前伺候，怎料杜柳婵越发来得病势深沉，多日无法上朝，杜诗阳不得不替了杜柳婵先顾着前朝国事来，至于陪伴杜柳婵一事，便自然而然落在了徐知闲身上。

这徐知闲虽然平日清冷内敛，谁知照顾起杜柳婵来却也格外尽心尽力，杜柳婵病了20余日，徐知闲便也亲力亲为贴身照顾了20余日，丝毫没有抱怨，经此一接触，杜柳婵对徐知闲便赞不绝口，道他这个继王是够得上“份儿”的。

那朱鸿襄亦是跑得轻快，奈何除了会做些吃食，其余的也插不上手。杜柳婵病得起不来，连胃口也急转直下，朱鸿襄好不容易瞅准了机会想着榻前尽孝，结果也因为杜柳婵毫无胃口而作罢，每每端了羹汤来请安，皆是只能在榻侧瞧着，有时杜柳婵病得急躁起来，竟是看着在眼前晃悠的朱鸿襄百般不顺眼，遣了他出去才自在些。

如此一来，那朱鸿襄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弱势，急得心急火燎起来，日日郁郁寡欢，想着如何才能取代了徐知闲来，重获女帝欢心。可越想越想不出法子，到最后反倒是病得一身乏力，躺在榻上七八日起不来身，便令人去禀了弗云厅来，道是病了无法起身来向女帝请安。那女帝哪里还管得了朱鸿襄，只令人回了一句“不必来了”，便将朱鸿襄抛在了脑后头，眼不见为净。

没了朱鸿襄日日在眼前晃悠，杜柳婵反倒清净起来，徐知闲平日里除了榻前端茶倒水喂药吹汤，偶尔杜柳婵舒服些的时候，还陪着杜柳婵聊些他域风土人情与趣事，引得杜柳婵甚是欢心，便逐渐慢慢好转起来了。

这日杜诗阳从云和殿代为批了折子后，便起了身朝偏殿行去。

近了弗云厅寝殿，老远在门口便听到屋内传来阵阵笑声，杜诗阳立于窗下，静静听了许久，才知徐知闲陪着杜柳婵聊着书上看到的文景民间趣事，不知觉自己亦跟着笑起来，沉醉于这短暂的惬意之中，一时竟忘记迈入屋子。

直到平日给如海打下手的宫奴且好端了梨子汤来，才发现公主已在窗下立了许久，便道：“奴见过公主。这样冷的天，公主为何不进去？”

杜诗阳这才反应过来，点点头，入了屋子，便见杜柳婵靠卧在榻间，那徐知闲正坐在榻侧，手上还握着杜柳婵的手，给她搓着热度，这画面很是和睦，令杜诗阳竟有一丝恍然。

“诗阳见过母亲，”杜诗阳行了礼，徐知闲便连忙起身，两手一鞠向杜诗阳行礼道：“公主下朝了？知闲见过公主。”

“早就下朝了，在殿中替母亲看了好一会儿折子，故而现在才来向母亲请安。”杜诗阳虽是对杜柳婵说的，但眼睛却很是满意地看向徐知闲：“近日你辛苦了。”

“这些日子，要不是知闲，我这把老骨头说不定就没了，”杜柳婵瞧着徐知闲娴淡的样子，赞许地对杜诗阳道：“这孩子虽说是官家出身，但是并不娇气，果然是读过书的，知道孝道为先，不怕脏不怕累地伺候了朕这么些日子，一下都没回过存英殿，实属不易”

“这是儿臣应该的，”徐知闲回头看向杜柳婵，淡淡说着，这不邀功的淡然模样，令杜柳婵又满意了一分，连忙道：“朕今日好许多了，现下诗阳也来了，你也该回存英殿休息休息了。”

“是，”徐知闲知道女帝自然有些话是要避开自己单独与杜诗阳来说，此番不过找了个借口遣了自己先行离开一下，于是亦不推却，连忙行了礼退下。

待徐知闲离开，杜诗阳便不客气地坐于榻侧，瞧了瞧杜柳婵，颇为心疼道：“母亲这些日子受苦了，现在可好些了？”

杜柳婵叹了口气，伸了手来将杜诗阳的手紧紧握了来：“为娘的病，自己自然是清楚的。”

杜诗阳便不再作声，杜柳婵生病的这些日子，自己也看了御医写的医卷，纵观杜柳婵所有的症状，怕是得了肺痨一类的不治之症，此番发作，不过是病灶显山露水起来，症状开始浮头了。只可惜杜柳婵年纪轻轻，过完年亦不过40出头，便得了如此不治之症，怕是熬不了太多年了。

一想到这里，杜诗阳心中一酸，从母亲杜柳婵开始，皇族杜氏一门便人丁清冷，血脉稀少，到了自己这里，母亲只有自己一个女儿了，虽说少了皇女之争，但杜诗阳亦常常觉得孤独。表姐妹与堂姐弟虽说也有，但如章万安这般还算热络的，已少之又少，这偌大的宫廷，能与自己说得上话的，已然没几个了，若杜柳婵及早撇下自己而去，杜诗阳很难想象，日后自己在这宫中有多清冷。

“诗阳，为娘这个病，为娘自己清楚得很，”此时屋中无人，且好放了梨子汤亦知趣地随着徐知闲离开，故而屋中就只剩母女二人，如平常人家一般说话。

“你皇外祖离去后，撇下这新建的北华朝给我，我若不撑起来，便是对祖宗留下的千秋大业是为不敬不责不畏。可北华朝不似原南安国，守着固有的女国便好治理。这北华朝统一了北洲大地十国，其中九国都是男权主义，要他们改天逆命，变千年男主思想为女主敬上，何其不易！！我做了这么多年皇帝，尚且不敢说如今这北华国上下千万子民已归顺了我原南安国女主主义，更何况诗阳你呢！！殚精竭虑近十载，忧国忧民小半生，能安然活到40，也算老天待我不薄，且还有诗阳你这般明智的孩子，继承这千秋大业，母亲心里还是有所安慰的。”

杜柳婵喃喃细语，入了杜诗阳耳中，却叫杜诗阳眼眶一红：“母亲莫要说这些话，女儿心中难受得紧。母亲虽是病了这么多天，可现在瞧来，已然好了许多，可见这病，若是好好养着，倒也是可以康复的。母亲还年轻，后宫还有梅君、文君和嘉郎侍奉着，逍遥快活的日子等着母亲.....”

“你也莫提那几位郎君，”杜柳婵道：“这些日子，为了好好观察徐知闲，我都屏了那几人来探视，只留了徐知闲一人贴身照顾。以我看，这孩子实在是教得好，有情有义，德学兼备，诗阳，你也成婚三载了，眼凑着20就要到了，可以与他圆了房来，好为杜家剩下一女半男的，后继有人了，日后母亲要离开，下去也好向列祖列宗交代.....”

“母亲莫要说这些丧气话，”杜诗阳心中难过不已，杜柳婵说的这些，句句都像是临终交代，说得自己坐立不安，“女儿心中自有分寸。”

“你是我女儿，我自然是了解你的，”杜柳婵低声咳嗽几声：“那朱鸿襄，我本就是觉得朱家家财万贯，他既想入宫，我们也需要充盈国库，故而顺水推舟促成了他入存英殿一事，这几年，朱家在社稷建设一方面，的确是出了些力气的，叫那些个乡财土绅带头出钱出力，为京都民生办些实事的，喊那些个乡贤村霸捐钱捐物的，都是朱家带头吆喝组织的，这些年没有战乱，朱家在京华周遭一代，的确配合着花了不少精力和钱财，替我们杜家办了许多事。那朱鸿襄，若是日后不犯什么触及杜家底线的事，便就让他安安稳稳在宫里呆着吧。日后看情况，给他封了继君来做，亦未曾不可。”

“母亲交代的，诗阳都记住了，”杜诗阳不愿杜柳婵再浪费精神与自己交代这么多，连忙应下：“母亲还是早些休息吧，养足精神，身体自然好了。”

“对了，这几日可朝中可有什么大事？”杜柳婵并不听劝，打断了杜诗阳的话，直接问：“前些日子，京华城郊又一批赭琉余孽大兴作乱之风，后来我病了这么久，亦没有过问。那令华卿据说已上任了为民堂堂主一位，而今这么多天过去了，可有做出什么成绩来？”

“母亲放心，”杜诗阳不得已只能劝着：“他还算争气，第一日便做了围剿计划，捉了7个人，至今日，儿臣刚收到的线报，称已经将赭琉余孽的总巢找到了，只是里头没人，故而并未抓获带头人。不过母亲放心，华卿上任这么些日子，几乎日日都在外头盯着，而今已经抓了18人了.....”

杜柳婵听着，这才心中安慰，思考了片刻道：“这令华卿还是有用的，只是没想到，他一个赭琉人抓起母国人来，也如此狠戾，诗阳，此人冷血异常，你可千万要记得母亲的话，万万莫要对他有真情实感啊....”

杜诗阳心中一怅，当下亦只能点点头，宽慰了杜柳婵来：“母亲还是先睡吧，而成等会儿还要再去看看折子。”

“你若有空，便去存英殿瞧瞧知闲，那孩子是个知冷知热的，你也莫负了他。他虽不如朱家大富大贵，但也是县官之子出身。现在看来，其母亲，良蓬县县官徐幼媛也是个教子有方的人。知闲不骄不躁，内敛有度，大大方方，亦能顺应变化，吃苦能劳......日后也必将是个贤良的后宫之主......诗阳，你日后定要与他，先诞了北华朝长女来，我北华血脉才得以延续呀....”

“母亲莫要再说了.....诗阳心中都知道的....”杜诗阳瞧着杜柳婵又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担忧她又犯了病来，只得连连安慰着，替她盖好被子，于床头守了些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