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马车四平八稳停在存英殿大门前,杜诗阳在闻喜的搀扶下缓缓下了车,而后脸色凝重脚步匆匆朝清园疾步行去。
“华卿怎么样?”人还未入屋,声音已先进入。
木桐偏过头看向门外,杜诗阳一身白色披风一脚迈了进来,便知公主是刚从宫外回来。
眼前冷寂的景象让杜诗阳一愣,只见着屋中亦没烧炭又没御医,仅木桐一人端了盆水在榻侧,手里的布,星星点点散落着淡淡的血迹。
见是杜诗阳匆匆入内,令华卿恰好穿了衣裳起身,行礼道:“公主,华卿无碍。”
“都出血了,还说无碍?”转头偏向木桐:“为何不请御医?”
“公子说不打紧,就是背上破了点皮,故而让奴用清水擦了擦便是。”
“连个火盆子也不烧,这样冷的天,这屋子冷冰冰的到处都是寒气.....”
“木桐,去烧个火盆来给公主暖一暖。”不等杜诗阳说完,令华卿连忙示意木桐下去。
“你坐下。”杜诗阳见木桐退下,亦跟着将身后的人一起屏退了下去,待屋子里就剩二人,便将人一把摁进椅子上:“给我看看你的伤。”
“公主!不可!”令华卿连忙一躲:“华卿没什么事.....”
手中一顿,杜诗阳心中当即泛起失落,自然是明白令华卿为何这样疏离自己,但仍止不住自己对今日之事的歉疚:“是我欠考虑了,那日你来见我之事,我当真并未考虑如此之多,只想着离你近一些,也可以让你陪在我身边一同观会....的确是没想到,而今坊间对朝中围剿赭琉余孽一事已如此人尽皆知,民怨四起,竟伤到你头上....”
“公主有孕在身,的确很多事精力不足,华卿不怪公主......”令华卿叹了口气:“华卿谋划围剿一事已四个月有余,他们憎恨华卿,自然是正常的。”
“我去与母亲说,让你莫要再做这样的事了!”杜诗阳本一开始就觉得杜柳婵让令华卿接手此差事时就很是残忍,亦担心民间有人记恨于他,果不其然,这种事还是发生了。此刻若不是今日自己在场,怕是那些人早就动手了。
可若不是自己硬要令华卿出来陪自己,想必亦不会发生这样当众袭击之事。
杜诗阳一路回宫,百般反省,错仍旧是在自己身上,故而心存了莫大的歉意,先来看令华卿的伤势。
“公主莫要去找陛下了,”令华卿只是淡淡摇摇头:“已经没有这必要了。”
“华卿......”杜诗阳一时百感交集,想着这么久以来,一步一步地与面前之人愈发疏离,大约都是从游学归来后,他被杜柳婵用了板钉刑,被迫接了这个差事后开始的。
自己本就对他情意绵长,他也开始慢慢放下顾虑向她靠近,可一切都只是走在了那场板钉刑时戛然而止。
“今日这公然袭击,他们是有备而来的,”杜诗阳看向令华卿,低声说。
令华卿点点头:“幸而公主未受伤,若是公主出事,华卿万死难辞。”
“为何要舍身护住我?”
“因为公主有孕在身.....”令华卿脱口而出,而后艰难道:“公主何必再问这个问题呢?即便不是华卿,任何人也应该护住公主不受伤害的......”
一时沉默,杜诗阳其实明白得很,只是想尽量找些话与这人多说一些,这些日子以来,尽管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杜诗阳肉眼可见地发现,令华卿一颗心已冷了下来,而今再想暖回来,怕是短时间未尝可行了。
“公主请回吧,”令华卿闷闷道:“既然回宫了,公主就应该回去了,天气寒冷,华卿这里冷如冰窖,免得冻伤了公主。”
“华卿.....”
“华卿也累了,想休息了.....”
令华卿已是一脸憔悴,杜诗阳能看到他显然疲倦的眼神,不免心中难过,可人既已下了逐客令,自己也的确不好再呆了,只得默默说:“再过四天,我腹中的孩子便满了三个月了,倒是便可转至闲王身上......”
“那是公主和闲王的家事,不必告知华卿.....”令华卿又堵上一句。
杜诗阳眼眶一红,这才深觉得与徐知闲怀孕生子一事,在此人心中芥蒂如此之深,此刻已经是无法再寻回当初那颗赤诚之心了。
再待下去,的确是站不稳脚跟,杜诗阳心酸不已,克制了情绪,不再多言,转身便朝门口行去,却突然又被令华卿叫住:
“公主!”
转身再看那人,一双似乎写满无法言说的复杂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杜诗阳放下所有的矜持,一个大步转身回到他身边,一头扎进他怀中:“让我再抱抱你吧......”
犹如突然闯进怀中的小鹿,令华卿被杜诗阳撞乱了心绪,浑身一僵,一双手悬在半空,终究还是未敢再抱住他。
良久,他主动往后一退,规规矩矩道:“公主.....华卿有一事定要提醒了公主来。”
杜诗阳已是满脸泪水,抬头看向令华卿,那人却连忙躲闪了眼神,只是行了公事一般朝自己鞠礼:“襄郎殿下的朱香墨,若是再送了给闲王,还请万万莫要用它。”
“为何?”杜诗阳乍一闻此话,连忙揩了眼泪:“可是有不妥?”
“那墨.....”令华卿知道自己没有证据,终究是不得不留了一线生机给朱鸿襄:“朱香墨名贵,是因为里头所用之碳粉较一般碳粉取材更为名贵,很是稀缺,故而常人不舍用之,也正因为碳粉名贵,故而味道较一般墨水而言更为浓烈,并不适合有身孕之人.....恐怕襄郎殿下自己都不知情.....”
“好......”杜诗阳点点头,亦没有那个心情往深处去想,而后掉头便走。
“公主,请万万记住华卿的话,朱香墨不要给有身孕之人用!便是闻都不要闻!”令华卿在后头喊着,那人却仓皇离开。
未几,木桐端了火盆子入内,便见屋中只剩令华卿一人,颓然坐于榻间,疑惑道:“公子,公主走了?”
“嗯,”令华卿抬起头,不欲人前颓废,只重新脱了衣裳来,躺下歇息。
“公子快躺下歇息吧,晚些木桐再叫您用晚膳,”木桐一边说着,将炭火挪了过去。
“不必了,”令华卿摇摇头,一身乏力不已:“我倦得很,不用叫我起身了。”
“公子瞧着还是病了的样子,木桐还是跟公主说一声,请个御医来为您瞧一瞧。”
“木桐,”令华卿还是那句话:“我的事不用再去麻烦公主,切记!”
瞧着令华卿很是严肃的神色,木桐只得无奈点点头。
(二)
令华卿转醒之时,已是第三日午时了,圃一睁眼,看见木桐坐在榻侧地板上,守着一盆已燃尽的炭火发呆。
沉重的呼吸声将木桐的思绪拉过来,随即满脸惊喜道:“公子你终于醒了!您睡了整整一天两夜又半天!!烧了整整一天半,木桐差点吓坏了!”
说罢,便用手盖上令华卿的额头,量了量,而后松下一口气:“终于退了!”
令华卿睡的双眼朦胧,满脑子松弛,听得木桐这样说,心中一惊:“我竟睡得这样久?!”
“可不嘛!又是咳嗽又是发烧,您又百般交代不许向公主报了来请御医,木桐只好一直守着用帕子给您降温!公子您等着,我去给您把粥端来!”
说罢,便欢快地跑出了屋去。
瞧了木桐的背影,令华卿心中一阵温暖,这冰冷的宫中,人人都有自己所顾忌的事,人人都学着如何自保,连自己都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达到自己的目的,唯有木桐,尽他一切所能,关心着自己,照顾着自己。
令华卿想着,突然思绪一怔,自己睡了这么久,为民堂还等着自己拿法子去擒那柳敬堂,而今这么几天过去了,自己也未出现,估计他们也该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