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随意的涂抹,”徐知闲依旧云淡风轻:“画了一条龙,想着若是画得好,便裱起来,送给陛下。而今看来,是画不好了。”
“这爪子倒很有力气的样子,”杜诗阳对徐知闲的画工向来是赞赏的,若非要比,顶多....顶多也只比那个人差几分罢了。
“这墨汁很是浓郁,”杜诗阳饶有兴趣:“丝滑得很,浓黑透亮,看样子,作画不能只看了画工去,若是这墨选得好,便事半功倍了。”
“是襄郎送来的朱香墨,”徐知闲并不邀功:“这些日子,陛下国事繁忙,知闲也无事可做,襄郎殿下便送了朱香墨过来,说是让知闲无事作作画写写字,也好安心修养了来。”
“朱鸿襄?”杜诗阳点点头:“我也许久没见他了,没想到他又给你送墨来了。”
“先前就送过一次,只是不慎被.....被打翻了....故而最近,又送了一些来。”徐知闲平和地笑着:“襄郎殿下最近可还送吃食给陛下?”
“嗯,倒也没有了,”杜诗阳想起来,那曾经日日给自己一日三餐送吃食的人,已经许久没给自己送过典型了,便是自己登基那么久,那朱鸿襄莫说给自己送点心来讨好自己,便是主动见面都一次未有,没想到他私底下来,却还自己找了徐知闲来送朱香墨。
二人若能和平相处,也是不错的。
这样想着,杜诗阳便点点头:“今晚朕就宿在你这了。”
“是,”徐知闲心中了然,便对天行道:“吩咐下去,打些水来给陛下下用水。”
杜诗阳便不再理会徐知闲,仍旧是默默瞧了他书桌上的那条龙来,从鳞到角,皆是栩栩如生,心下大为满意,又细细凝视了那黑墨来,骤然脑海中浮现出那句话:
“公主,请万万记住华卿的话,朱香墨不要给有身孕之人用!便是闻都不要闻!”
那是令华卿与自己说的,亦是在发生那么多事之前,他对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切切之言。
一阵心痛浮上胸口。
为何!!为何这么久了,自己想起他,依然会心痛!!
那个弑君人,那个杀害了自己母亲的人!!
自己想起他,还会痛!!
还会把他的话,奉为圭臬!!
“你为何要用朱鸿襄送来的墨?!”杜诗阳瞬间恼怒起来,她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恼怒的原因是什么!!
徐知闲一愣:“这墨....为何不能用?!”
“朕说不能用就不能用!!有多少,都拿出来!!!”杜诗阳骤然上升的火气,令徐知闲摸不着头脑,只得转身到一旁的木架上,取了那陶瓷罐子来,端至杜诗阳面前:“陛下,这些都是襄郎送来的.....”
“闻喜!端走!!”杜诗阳皱着眉头道:“日后朱鸿襄送来的墨,统统不要用!!!”
“陛下这是为何?!”
“没有原因!!朕不喜欢朱香墨!!尤其是你,徐知闲,你不可以用!!!”
“可是.....”
“别可是可是的了!!朕说着,你就听着!!别老想着反驳朕!!”又回头对闻喜道:“这朱香墨放在此处,朕瞧着心里不舒服!去把它端回存英殿去!”杜诗阳心中焦虑骤然上升,只觉得喘息不了,随即一甩手:“你自己睡吧!”
一通莫名的邪火发泄完,留下不明原因的徐知闲,发了好一会儿愣,随即对匆匆赶来的天行道:“天行,去把那幅画收了吧....罢了,烧了吧,免得碍了陛下的眼。”
“是.....”
(三)
脚步匆匆,杜诗阳一头扎进黑色的甬道里,像头无路可走的小鹿,毫无方向地走着。
脑海里又一次浮现令华卿的脸。
四十多天过去了,杜诗阳有意让自己忙碌些,不要让那张脸在自己脑海里晃,可无论自己如何忙碌,那张脸永远会在空闲的时候,钻进记忆里。
他笑的样子,他哭泣的样子,他绝望的样子,他委屈的样子,他失落的样子,他慌乱的样子......无一不侵袭着自己的神经。
以至于常常噩梦不断,从大汗淋漓中醒来。
无人的时候,她也曾无助地哭泣着,回想起当年温情满满的时候,月下闲聊的时候,榻侧执手的时候,共同策论的时候.....可无一例外,最终都会被一剑刺向母亲的那一幕所撕碎。
他像个梦魇,时时纠缠着自己。
“陛下究竟是要去哪里?”闻喜无不担忧问着。
“如海公公可有下落了?”杜诗阳没头没脑问来一句,又附加了一句:“郡主呢?!登基大典后,人就不见了,你们可见过她几次?朕一次都没见过她!明日午后唤她来见朕!”
“是....”闻喜一路碎着步子小跑着跟在后头:“陛下都这么晚了,您究竟是要去哪?再往前走,可就是暖福宫了.....”
“暖福宫?”杜诗阳心中一愣,脚步戛然而止。
抬头远远望去,借着月色,那已经被烧为一片废墟的宫苑,果真远远地就在面前,在夜色中显得更为鬼魅苍凉。
那日她命人一把火烧了那暖福宫后,大火烧了两天三夜。
一面是奔丧的白绸寿带在宫中各个大殿飘扬,一面是角落的火光黑烟在犄角旮旯之地弥漫,众臣纷纷惶恐,称先皇治丧期间,宫中冒火不吉利,故而个个上奏请杜诗阳立即灭火。
然而杜诗阳那时早已经被令华卿弑君之举伤害得几乎听不进任何谏言,也毫无心情静下来细细分析,只在心中默念,誓要用令华卿的尸体为引,替母亲在这天地间点上一盏通往仙界之路的照明灯,故而只令宫奴们守着这巨大的“焚场”,不让火势蔓延至其他宫宇。
那火一烧便是两天三夜,整个暖福宫成了一滩漆黑的废墟,摇摇欲坠之下,无人再敢靠近。闻喜禀了杜诗阳来,可要遣人将这一片废墟清理一番,但杜诗阳当时忙于杜柳婵的身后事,后来又忙着登基事宜,并不正面回答闻喜,久而久之,四十多天过去了,这犹如废墟一片的漆黑之地,仍旧在此处,阴森森矗立着。
杜诗阳一身发麻,记忆不断被拉回母亲去世前的种种,心中逐渐开始恐慌,却又不知恐慌些什么。
转身就朝反方向离去,跌跌撞撞朝云和殿方向奔去,转眼又到了弗云厅。
今夜注定,逃不过令华卿这个人对自己心绪的攻击!!!
“陛下.....陛下.....”远远地跑来抚尘,在弗云厅门前,将人拦住,上气不接下气:“原来陛下在此处!奴一顿好找!”
“做什么?没瞧着陛下心情不好么?!”闻喜皱着眉头责怪。
“侍卫长回来了!”抚尘喘着粗气,他说的是鸣凤,这些日子,她频频出宫,去调查杜柳婵去世前,指派长樱在暗卫阁的各种行径,如海失踪后,有关于赭琉余孽的许多围剿,自己都找不到人来与自己明说,而长樱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在哪里?!”杜诗阳精神一振:“速叫她来见朕!”
“侍卫长以为陛下在亲和宫,故而一直在那里等,谁知您不在....”抚尘又道:“奴现在去唤她来”
“不必了!”杜诗阳迈开步子,大步朝亲和宫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