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数十里长街，哀嚎满巷。

京华城中，百姓的房子自是比不上宫内高墙金瓦，记忆中本应很繁华的京华城，此时放眼望去，狼藉满目。

隔三差五便是倒塌的房子，处处皆是破损的房梁，人们哭的哭，吟的吟，都不敢再在屋子里头呆着，生怕再来一个地动，便一家子人连个后都留不了，令华卿轻轻捂了心悸不断的胸口，精疲力竭地走在曾经最繁华的集市里，眼前皆是苍凉，家家户户几乎都呆在户外，男女老幼成群挨着在街边，许多人都是灰头土脸，尚未从昨日的地动中回过神来。

城里已经有了善后的将士，在挨家挨户排查登记着伤亡人数，若是需要救助，即刻能解决的便解决，若无法解决，便稍作登记，偶尔传来尖锐又凄惨的哭声，大多是有人死了，或发现了被掩埋的亲人。

令华卿看不得这样的惨境，一路行来，心中难以平复，直至瞧见了京华府官朱延清远远地带了人亲自抚恤难民，令华卿这才闪了身，躲在了一边。

此番趁机出宫，令华卿是为了寻李釉心和铭恩，这才到了这城里的。幸而莫白一早就将宅子的住址告诉过自己，此番从宫里出来，急切切往那宅子处赶，也只不过是去看一看，李釉心他们是不是会在自己被杜诗阳带走后，一并跟来京华。

若是能在，便实在是太好了！！

令华卿心中是没有数的，故而也只是试着去瞧一瞧，若没有，便定然要想办法回赭琉县。

幸而那宅子并不远，令华卿虽然身子有些不适，但昨日到今日，许是用了些许内功，反到激发起体内的消沉的内力来了，再加之突变太多，心事重重之下，即便身子不适，亦能忍着。

那宅子在后巷中极为安静，似乎与哀鸿遍地的主街气氛完全不一样，地动已令整座京华城凄惨不已，可后街后巷，却清净得很。

令华卿纳闷不已，按照记忆里莫白曾告诉过自己的地址寻来，站在宅子面前，那大门亦是未锁，虚虚掩着，上面的扣环还挂着一枚桐制的小狮子，那是自己曾经送给铭恩的小玩具。

见到这个，令华卿便知没有错了。

“吱呀”一声推门而入，便是一座并不大的院子，有花有草，倒是别有洞天。

院子里的人恰巧都在，听到推门声均是一个激灵，齐齐看过去，个个恍如隔世般呆住。

片刻后，众人皆是反应过来，朝令华卿迎上去便齐齐行了跪礼：“公子！！！公子！！！”

“父亲！！！！”一声激动又欢快的声音从里屋传来，随即一个身影冲出来，扑向令华卿。

身后是满脸不可思议的李釉心，随着那身影跌跌撞撞尾随出来，随即，另一屋子里又冲出来一人，是震惊写满一脸的尽欢。

“公子.......”尽欢丢了手里的水勺，一个健步冲过来抱住令华卿：“奴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你了！！！！”

重逢的激动和喜悦将这小小的院子紧紧包裹，令华卿紧紧牵了铭恩的手，环顾一周，众人皆是君山园的人，都是熟悉的面孔，一时眼眶红了又红。

“好好....”令华卿喃喃着：“都在.....都在......”

“父亲....铭恩好想您....铭恩以为父亲不要我了......”小小的孩子突然大哭起来，这一哭，便感染了现场所有人，家仆们纷纷掉起了眼泪。

“莫叔让我们住到这京华城里来.....说是君山园的人要在一起，不能离公子太远......”尽欢哽咽着：“莫叔去了以后.....公子被女帝带走了，我们没有办法，便齐齐一起来到了这里.....我们等了一天又一天.....想了很多进宫的办法.....可都没有用.....我们也不知道公子如何了，有没有受欺负.....我们都以为这辈子见不到公子了....没想到老天开了眼。又让我们见到公子了.....公子，您这次不走了吧......”

“父亲，我不要和您分开了......”铭恩抽抽搭搭，拉着令华卿的手，一时间，令华卿反复又回到了那个君山园，众人围绕着自己，又找回了家的感觉，只是.....只是这个家再也没有莫白了.....

无数话哽咽在心头，令华卿一时不知道该开口说那一句，只摸了摸抬头看着自己的孩子的脸，勉强笑了笑：“父亲暂时不走....和大家在一起.....”

“真的么？公子？！”尽欢破涕为笑：“太好了.....公子，您便在这里住些日子..... 这宅子其实倒是很大，君山园的人大部分都来了，住着也宽敞，我们也日日无事，您回来了，我们便有主儿了......”一把摸了脸上的泪，尽欢拉着令华卿便道：“公子，我带您去您的屋子，我们一直给您留着......”

许是太过于激动，又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被尽欢如此一拉，令华卿当即便觉得胸口一阵刺痛，本能地捂了捂胸口，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令华卿实际虚得很。

“公子！”李釉心连忙冲上去，一把扶住人，随即一如既往抓了他的手腕，片刻间搭上了他的脉。

不过片刻，李釉心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便瞬间白成了一张纸：“公子......您.....”

“无碍。”令华卿却牵起一抹笑，他知道李釉心自然看出来自己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只是相逢之日，何必言他呢？

“釉心，尽欢，”令华卿看了看二人，缓了缓气，郑重问道：“我的金龙符呢？”

李釉心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在釉心这里！！釉心时刻戴在身上，不敢让别人碰.....”

说罢，便连忙伸了手去翻衣领子，从脖子里掏出一条绳，往外抽出拿金龙符——令华卿没想到，李釉心竟然将这两个半龙符挂在了脖子上，当做坠子一般日日挂着！犹如身家性命一般，替自己守着它！！

一时心绪起伏不已，甚为感动，只道这些年果真没有白疼他们一场！！

“公子，给！”李釉心毫不犹豫摘下它们：“公子可是要做什么？”

“釉心，尽欢，我想回一趟赭琉。”

“公子要回赭琉？！”众人皆是惊讶不已，李釉心更是担心：“赭琉山高路远，一趟来回最快也要十日，公子有何事要亲自前往.....”

“调兵，取金，救京华城百姓，救文景百姓......”令华卿几乎不假思索：“此事，唯有我亲自出面，才调得动。”

言下之意，已无人能替代。

这赭琉，是非回不可了！！

“可是公子，您这身子已经遭不住颠簸了..... ”李釉心一番话既出，又后悔不迭，连忙豪气道：“釉心陪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