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账的厨娘还以为家中有什么大人物光临,卸了围裙出门,唤了几个小厮就往外头去,风风火火地倒像极了秦苍的性子。老者一左一右地瞧着,又命人取了两三条鱼来,亲自点了份鱼头豆腐汤,嘱咐着必要熬得浓白方可端来,不然可是丢了将军府的脸。
此言一出,厨房中的几人定了心神,已是笃定来人身份不凡,撸袖子的撸袖子,挽裤腿的挽裤腿,个个卯足了劲儿,势要给秦将军府挣一回脸面。
阎姝吩咐好了饭厅之事,便一道儿跟了秦苍的步子来了后厨,恰好撞见老将军嘱咐了菜色,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口劝道。
“祖父可是忘了,那姑娘有外伤?”她说着,指了指那条已被摔晕了按在砧板上的大鱼,提醒道,“若是用药,可吃不得这等发物。”
秦苍一愣,顿时捶胸顿足地后悔了起来,痛心疾首地摆了摆手让人将鱼撤下,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这么说来,那新宰的小羊羔子也吃不得……”
“哎呀,你说,姝儿你说我怎就下了这样重的手呢?”秦苍连叹道,“我怎就……”
“祖父。”
“嗯?”
“我不喜欢她。”
秦苍一愣,回身望向一向乐观开朗的阎姝,眉峰微皱。
……
鲁国之乱,于史书上不过寥寥一笔,消逝极快。
此战化于无形,自不足以为后人谈资。
鲁王病重,鲁后日日衣不解带地侍候在侧,无人不叹一句鹣鲽情深。直至那日,鲁王一度叫嚷着要用些冰饮,鲁后差遣人去地窖启出之际,亦派了人去劫了鲁国年纪最小的公子入宫,美其名曰,为鲁王侍疾。
史书上言,鲁后欲独立于楚国之外,宁摒弃公主之身,亦要掌鲁国王权,企图挟稚子而号令群雄,祸乱朝纲。
其实,她的心思也不难理解。
当今鲁后出身楚国,她所能寻得的最稳妥之法,便是向楚国借兵,借王室式微,太子势弱之时一举逼宫,必能有所成就。可她恨极了将她远嫁他国的兄长,更恨极了囚禁自己一生的王宫囚笼,与其再次受制于楚国,还不如自己作女王。
况且,她若得楚王相助,名不正而言不顺,亦多了话柄于楚王手中,早晚要将鲁国交托出去。于是,在她传小公子入宫的次日,她便领着小公子上了朝堂,命人在君王椅后置一珠帘,盛装驾临。
鲁后掌王宫守军,京都防卫,是而觉着这一遭乃水到渠成之事,再难有变故。她一垂首,额边的珠玉流苏便撞出清脆之声,宛如催人魂魄的摄魂之铃。
一名少女立于鲁后身畔,红衣张扬,隔着珠帘遥遥望向朝堂之上正襟端立的太子一行。她背了一对长钩,狐狸眼敏锐地流转在朝堂众臣之间,直至堂上彻底分为两派,剑拔弩张。
得鲁后密令,红衣女微抬素手拨帘,悄然而出。太子望着她疯狂而肆意的笑容,心中微颤之余,颇为担忧地望向君王之座后的那名女子。
她分明还是如花般的年纪,却已然王后之位,为着鲁楚之交而存活于世,再无他意。楚国坊间传言,这位楚国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瞧上了当时的少年将军,秦苍的嫡长子。
只可惜,那位少年死在了马上,再未回到楚国玉京。
她恨着楚王,不仅是因为楚王逼迫她远嫁,或许此中更有几分秦家的缘由。泱泱恨意,造就了她杀害鲁国元后,更造就她待楚恒的一番慈心,甚至加诸了过分的信赖,深深以为楚恒会助自己一臂之力。
可不曾想,这孩子同他父亲一般心思,为了自己,为了复仇,能亲手将他的姑母拉下马去。
红衣女子缓步走下王座的高阶,身量纤长曼妙,与她背上的一对银钩并不相称。长钩似剑而曲,多处可见锋利之刃,银光熠熠,宛如阴间死神之目。
鲁后莞尔,瞧着她行至大堂中央,双手取了武器,准备大开杀戒。
她以为胜券在握,身姿微微后仰,雍容华贵。
可谁曾想,远处的宫墙之上,不知何时跃出一抹寒光,径直一道冷箭,直指鲁后眉心。
鲁国大乱,年幼的公子被吓得六神无主,命都去了半条。王座之上血液喷洒,红丝四溅,遍布的惊惧叫喊声不绝于耳,顿时宫中大乱,好几队守卫冲着箭发之处奔去。
鲁国太子矗立原处,目光微斜,冲着红衣女子感激一笑。
处暑唇角勾起,眼明手快地抬手便是一划,割开了其中一名乱党的脖颈。此人是王后忠实的拥护者,方才的两派分立亦是此人领头,霎时堂上、堂下皆是血色弥漫,腥气逼人,吓得多名文臣当即晕了过去。武将纷纷拔剑而对,正要动手之际,女子轻瞥了眼身后经过的朝服男子,笑容放肆。
两派朝臣无不是一脸茫然地瞧着堂中的红衣女子,心下十分古怪她的行径。
“诸位爱卿,”鲁国太子不知何时,提了袍边登上王座之畔,徐徐跪倒在死去的王后面前,高声哀恸,“母后惨遭贼人暗杀,已然随父王去了!”
他玄色金纹的朝服吸满了地面铺开的血迹,衣服上却毫无脏乱之处,只依稀染了些腥气,依旧是儒雅端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处暑淡然回身,朝着王座后的女子,单膝跪下,声如洪钟般嘹亮。
“暗杀王后的凶手,奴已击毙于堂前,请王后安息。”
“请王后安息!”稀稀拉拉地有几名太子派的文臣接了话,相继跪伏于地,身形颤抖,好似哭得从心一般。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此刻无人再敢质疑太子的决断,于是……
鲁国之乱,至此平息,新王继位,王后之位高悬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