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又要苦了她,陷于旧事洪流,不得自拔。
少女发间遗留的最后一片白梅花瓣,随着她的动作跌了下来,飘飘悠悠地被吹翻远去,沉寂在另一间牢房门外。林淑淇的视线在触及那把黑黢黢的短匕时,倏然黯了下去,脑中紧绷的最后一根弦,彻底断裂。
珈兰扫了一眼洁净的短匕,递给了牢房中的曼妙妇人。
林淑淇垂眸,无声地接过,轻抚着匕首上难以窥见的血槽,千行泪、万般苦骤然作雨下。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楚恒那样的性子。
“公子妇,主上说……”
林淑淇抹了一把泪,隔着牢门,徐徐跪在珈兰面前。歪斜的流苏从她发鬓甩过,端庄衣裙亦被地面的积水濡湿,珠玉碰撞之声,颇为刺耳难闻。泪水滑落,是哭她自己命途多舛也好,哭一双儿女无人照料也罢,临了临了总有不舍之处。
冷风吹动了她的发梢,和着微咸的眼泪,凑出了一句。
“他给了你什么筹码,你悉数同我讲了便是。”
珈兰顿了顿。
“主上感念二公子膝下子女尚幼……”
“林后失了长公子,自会另寻他法,”林淑淇抬眼,眼中泛着水花,道,“他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自己。”
楚渊一旦崩逝,林后无异于前功尽弃。她林淑淇已为林后顶了罪,楚王纵然苏醒,顾及王室的颜面,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重罚林后。否则,岂不是让满朝文武瞧了王家的笑话去。
只要林后能东山再起,她便需要一个——
听话的幼帝。
“公子妇既能了却一桩心愿,又何必在乎主上初心如何。”珈兰冷冷道。
夜色如墓。
降临时,将万物皆收入其羽翼之下。
万籁俱寂,晚风轻拂,咏唱着月的疏影。
林淑淇愣了愣神,不过片刻,她便痴痴地笑了起来,无力地歪倒在地,撑着冰冷的砖石。脏水玷污了她的手心,像是她夺走的那条性命,怎么也甩不掉、洗不净了。
短匕咣当一声摔落在地,手柄的末尾处,赫然刻着两个字——
霜降。
阴气始凝,皆由地发。
“早知如此——”林淑淇慌乱地在地上摸索着,捡起了那把短匕紧紧攥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早知如此——”
世事浮云何足问,
不如高卧且加餐。
“我只求你一件事,”她提起短匕,扒着木栏爬到近前,哽咽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无辜的!我的孩子是无辜的!”
美妇人虽则发髻凌乱,可双目圆睁,泪水啪嗒啪嗒地滚着,极尽哀求。她的嘴角颤抖着,泪珠滑过她白皙的脸颊,那般无助和悲伤,令人心疼不已。
“好。”珈兰欠身行礼,这本就是楚恒允诺了林淑淇的事,应下也没什么的,“公子妇心安。”
她双肩颤抖着,扶着木栏才勉强稳住身形。病魔盘踞,如今悲痛交加、气血上涌,使劲儿地折腾着,磨灭她的理智。
“失去了母亲的孩子,是要受欺凌责打的。”林淑淇仰首瞧着珈兰,眼底划过一丝不忍,泪水哗然。她斜倚上木栏,徐徐抬手,将匕首的尖锋对准了心口,“他在雪地里受人辱骂欺压时,我真真切切地想着,幸好我生于林氏,幸好我是家中嫡女,幸好林后接我入宫……”
冰冷的寒意和刺骨的剧痛从胸口传来,林淑淇骤然发力,将整把锋刃横插入胸膛,血液喷涌。匕首上的血槽不断输送出鲜活的血液,滚烫地濡湿了她的玄色衣袍,惹得身子和眼皮愈发沉重,如晨露消逝初阳之下。
“父亲母亲哄骗了我,说我所嫁之人是千尊万贵的三公子,我才甘愿走完了人世俗礼。可是,可是……
“我要如何与天相抗呢?
“林后为开解,拉着我辨了一夜的是非黑白。我只能辜负他,只能好好活下去,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也蒙受他的苦痛。”
血,好多血。
污浊地汇入冷砖。
“可是,阿恒。
“是我对不住你。”
长风吹散了她的发丝。
林淑淇听见外头雪落之声,寂静安详得可怕。生命退潮,她只随着洪流步向虚空,和星光一起黯淡。
此间事已了。
声色渐熄,直至再也听不见她的心跳,珈兰才上前半步,跪坐在地,伸手拔出林淑淇尸首上的短匕。血槽中还隐隐挂着温热的液体,恰逢天气寒凉,恐怕不出半盏茶时间,便能与世同温。
这世上,人本就被迫走了许些岔路,心不甘情不愿地,一条路走到了黑。
她甩去匕首上残存的血液,眼疾手快地取出袖中藏匿的七宝短匕,以尖锋对准了方才割开的胸口,找好了角度,用力扎入——
尸首浑身上下,不过一个伤口。七宝短匕本就是林淑淇的嫁妆,锋刃又钝,年代久远,连楚煜都不一定见过此物。介时林家长辈来验尸,仵作再瞧,凭谁看来都是自缢之举,死无对证。
“其实,”珈兰顿了顿,轻柔的声音在静谧的长廊中幽幽回荡,“他未曾丢弃你的短匕。”
出于利益也好,怀念也罢,不曾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