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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下雨了。

这呼啸的风雨像是下在太后心里。诵经声穿透不了雨声，慈悲佛度化不了凡人。

若非不可挽回，何必拜佛求神？

太后被梦惊醒，起身到这佛堂之中也并没有获得安宁。

她又梦见王诗情了，又梦见她最后看向自己的那一眼。

她和王诗情一同入宫，同为高门贵女，在前朝两家对立，在后宫二人对垒，皇帝创造了这样的局面。只有这样给彼此找麻烦，才没有精力找皇帝的麻烦。

王诗情先她一步怀孕，于是被她谋害了孩子，最后又同家族一起香消玉殒。而她登上太后宝座，成了最后赢家。

这是明面上的故事。

可惜真相往往隐藏在阴影里。

在她年幼的时候，杨家和王家其实并没有势同水火，众人更不知晓的是她们二人的母亲其实曾是闺中密友。

她的母亲来自琼州，幼时她曾随母亲回琼州娘家探过一次亲。那时王家还没去京城，于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就成了好朋友。

春随桃花去，夏伴芙蕖归。

纸鸢乘风好，秋千趁树荫。

她们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妙纯真的时光。诗情馋酒，偷了她父亲的一瓶桃花酿拿来与她分享，一点儿酒精就把两个人喝的酩酊大醉，最后双双挨骂，诗情还被父亲彻底禁了酒。诗情不服气，倔强地同她道：“以后我要自己酿酒，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她当时没等到王诗情酿酒就先迎来了离别。一别经年，再相见却是在宫闱之中了。

这一次，她们的身份不再是闺中姐妹，而是皇帝设定的两个阵营中身不由己的棋子。天子要她们对立，家族要她们对立，所以她们只能默默地对立。

两个人都没再提起从前的种种。她们尽职地履行着棋子的义务，尽力去扮演争宠夺利的后妃，只是偶尔独处的时候会追忆过往，偶尔心照不宣地手下留情。

那是一段压抑无趣的岁月，唯有每年她悄悄送来的一坛亲手做的桃花酿温暖了时光。

她以为两人会一直这样默契地走下去，也算能平安地相伴到老。可事实上，连这样虚假的平静也并不长久。

王诗情怀孕了。众人都以为她难以忍受，却不知她其实也期待过这个孩子，会不会如同她娘亲一般古灵精怪呢？

可是这个孩子不该来的。经历几代朝堂更迭逐渐发展壮大的世家已经不能为皇帝所容了，但是他们的力量又如此强大，皇帝只能选择慢慢瓦解，王家则成了他的切入点。

一个被选定的靶子，一个注定消亡的家族是不可以出现皇家血脉的。

皇帝要她杀了它。它的父亲不肯接纳它，却要拿她做刀。

她不愿意！

……

可是她妥协了。

杨家没有选择凭借多年的积累和皇帝对抗，而是和皇帝合作赢得更多的利益。家族是荣华富贵还是万劫不复全在她一念之间，她没有那么勇敢去为了儿时的美好选择几乎不存在的选项。

她动手了。

王诗情可能也猜到了自己的结局。这个孩子注定和她有缘无份，而她则注定要随家族凐灭成历史的尘埃。

她没有哭闹，也没有叫喊。她的双唇不肯再透露出一个字，她只是最后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成了她一生的梦魇。

那时她的心分外煎熬，所以当她得知王家有一对双胞胎姐妹被秘密救出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了一条心的生路，所以帮助了隐藏。

她出手的时候妹妹已经下落不明，所以她只救了姐姐，从孩子2岁的时候偷偷命人抚养她到了可以入宫的年龄，然后便把她带到身边来看着。为了隐藏姐姐的身份她没有无故提拔她，而是让姐姐从底层慢慢做起，最后才当了她的大宫女。

血脉真的很神奇，王春笙——诗情的侄女，长得越来越像她，叫太后看得欣慰又心酸。

可是一切都在轮回，命运还是没有放过她们任何一个人。她的儿子，这个萧家的血脉如同他的父亲一样走上了清剿世家的路。

可笑萧城居然以为瞒得住他的母亲，怎么可能？这不但是因为知子莫若母，还因为她已经见识过了一个同样冷酷无情的男人——拿着她不在乎的后位吊着她的帝王。

他们都是合格的帝王，哪怕她是他们的妻子、母亲也并不真正多出些什么。他们最在乎的只有自己和王座。

她猜出了儿子的意图，那么王春笙的存在就是隐患，她不能给她的儿子任何废了杨家的借口。

她再次动手了。她杀了心中那个女孩子两次。

可惜尽管如此萧城还是没有放过杨家的意思，他做任何事对付任何人都不需要借口，他比她以为的更加强势无情。

户部侍郎的事她一得到消息便猜到了皇帝的意图，世家愚蠢而迟钝，是肥胖又懒惰的兽，看不到屠刀的寒光。她约了他来，只是两人的密谈不尽如人意。皇帝告诉她，他不会赶尽杀绝，但也不会让杨家舒舒服服地度过这场劫难。

她忽然觉得无趣。

她大半生都在为了家族而煎熬，现在又在为了家族和亲生儿子周旋，事到如今到底所图为何呢？她突然不想再管家族的一切，所以她没有向家族做出任何示警。她只用做皇帝的母亲，一国的太后，然后用余生在深渊中赎罪。

赎一个终她一生也不尽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