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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王熙凤正言弹妒意 林黛玉俏语谑娇音

他认定,天生人是万物之灵,凡是山川日月的精华灵秀,都集中在了女子身上,男子不过是些无用的渣滓罢了。因为有这个想法,他把所有男子都看成是混沌浊物,可有可无。只是在父亲、叔伯、兄弟这些人当中,因为孔子是从古至今的大圣人,他说的话不能违背,所以才不得不听。

因此,在兄弟之间,宝玉也只是尽些基本的情义,并不觉得自己作为兄长,就一定要给弟弟们做表率。所以,贾环他们并不怕他,只是因为怕贾母,才会让他三分。 现在宝钗担心宝玉会教训贾环,那样大家都会没面子,便急忙替贾环掩饰。宝玉说:“大过年的,哭什么呀?这儿不好玩,你就去别的地方玩。你天天念书,怎么还念糊涂了呢?比如这件东西不好,反正还有别的好东西,扔了这个,拿那个就是了。

难道你守着这个东西哭一会儿,它就变好了?你本来是来寻开心的,要是在这里不开心,就去别的地方找乐子。哭一会儿,难道就算是开心了?只会给自己找烦恼,还不如赶紧走呢。”贾环听了,只好回到自己的地方。 赵姨娘见他这副模样,便问:“这又是在哪里受了委屈了?”

问了一遍,贾环不吭声,再问时,贾环才说:“我跟宝姐姐一起玩,莺儿欺负我,赖我的钱,宝玉哥哥还赶我走。”赵姨娘啐了一口,骂道:“谁让你去攀高枝儿了?没出息的东西!哪儿不能玩,非要跑去自讨没趣!”

正说着话呢,恰巧凤姐从窗外经过,把他们说的话都听到了耳朵里。于是凤姐隔着窗户说道:“大过年的,这又是怎么了?环兄弟还是个小孩子,就算有点小错,你好好教导他就是了,说这些没用的话干什么!不管他怎么样,还有太太和老爷管着他呢,你至于这么大口啐他吗!他好歹也是个主子,要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自然有教导他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环兄弟,快出来,跟我去玩。”

贾环平日里怕凤姐比怕王夫人还要厉害,听到凤姐叫他,急忙唯唯诺诺地走了出来。赵姨娘也吓得不敢出声。凤姐对着贾环说:“你也太没骨气了!我时常跟你说: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玩什么,想笑什么,只要是你喜欢和哪个姐姐妹妹、哥哥嫂子一起玩,就去和他们玩。你不听我的话,反倒被这些人教得满心歪念,举止狐媚又霸道。自己不懂得自重,偏要往低俗的地方学,还怀着坏心思,却总埋怨别人偏心。

你说说,输了几个钱,就成这副模样!”贾环被问,只能唯唯诺诺地回答说:“输了一二百钱。”凤姐说:“亏你还是个爷,就输了一二百钱就这德行!”然后回头吩咐丰儿:“去取一吊钱来,姑娘们都在后面玩呢,你带他去那里玩。——你要是明天还这么低俗狐媚,我先打你一顿,再派人去学堂里说,非得揭了你的皮不可!就因为你这么不懂得自重,你哥哥恨得牙根痒痒,要不是我拦着,一脚能把你的肠子都踹出来。”

接着喝令道:“还不快去!”贾环连忙答应着,跟着丰儿拿了钱,自己去和迎春等人玩耍去了,这里就不再多说。 再说宝玉正和宝钗玩得开心,忽然有人说:“史大姑娘来了。”宝玉一听,立刻站起身来就要走。宝钗笑着说:“等一下,咱们俩一起走,去看看她。”说完,下了炕,和宝玉一起到了贾母这边。只见史湘云正大大咧咧地说笑着,看到宝玉和宝钗来了,赶忙笑着打招呼。

这时林黛玉也在旁边,她便问宝玉:“你刚才在哪里呢?”宝玉回答说:“在宝姐姐家。”林黛玉冷笑一声说:“我就说呢,原来是被什么绊住了脚,不然早就飞过来了。”宝玉笑着说:“只许我天天跟你玩,给你解闷儿吗?不过是偶然去她那里一趟,你就说这种话。”林黛玉说:“真没意思!你去不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让你给我解闷儿。你从此不理我也可以!”说完,赌气回自己房间去了。

宝玉急忙跟了上去,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又生气了?就算是我说错话了,你也该坐在那里,和别人说笑一会儿呀。何苦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生闷气。”林黛玉说:“你管得着我吗!”宝玉笑着说:“我自然不敢管你,可我不能看着你自己糟蹋自己的身体吧。”林黛玉说:“我糟蹋坏了身体,我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宝玉说:“何必呢,大过年的,别说什么死呀活呀的。”林黛玉说:“我就偏要说死!

我这会子就死给你看!你怕死,那你就长命百岁好了,怎么样?”宝玉笑着说:“要是像这样一直闹下去,我还真怕死了呢,倒不如死了干净。”林黛玉赶忙说:“就是呀,要是总这么闹,还真不如死了干净。”宝玉说:“我是说我自己死了干净,你可别听错了话冤枉我。”

正说着呢,宝钗走了过来,说道:“史大妹妹在等你呢。”说着,就推着宝玉走了。这边林黛玉心里越发烦闷生气,只能对着窗前默默流泪。没过多久,也就喝两盏茶的工夫,宝玉又回来了。林黛玉见他回来,越发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 宝玉看到她这样,知道一时难以让她消气,便堆砌出千百句温柔体贴的话语来劝慰她。

可还没等他开口,就见黛玉先说道:“你又回来做什么?反正现在有人陪你玩,她又会念书,又会作诗,又会写字,又会说笑,还怕你生气拉着你去玩,你还回来找我做什么?我是死是活,你就随我去吧!” 宝玉听了,赶忙走上前,轻声说道:“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连‘亲不间疏,先不僭后’的道理都不知道吗?我虽然糊涂,可这两句话的意思还是明白的。第一,咱们是姑舅表亲,宝姐姐是两姨表亲,论起亲戚关系,她比你疏远。

第二,你先来的,咱们俩一直都是同桌吃饭,同床睡觉,一起长大的,她是后来才来的,我怎么可能因为她而疏远你呢?” 林黛玉啐了一口,说道:“我难道是要你疏远她吗?我成什么人了!我在意的是我的心。”宝玉说:“我也在意我的心。难道你只知道你自己的心,却不明白我的心吗?”林黛玉听了,低下头,半天都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总怪别人动不动就责怪你,可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的行为常常让人难受。就拿今天的天气来说,明明这么冷,你怎么反倒把青肷披风脱了呢?”宝玉笑着说:“我本来穿着呢,可看你生气了,我一着急就脱了。”

林黛玉叹了口气,说:“回头要是着了风,又该喊着饿,吵着要吃东西了。” 两人正说着,只见史湘云走了过来,笑着说:“爱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都在一起玩,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们也不理我。”林黛玉笑着说:“就爱咬舌的人爱说话,连个‘二’哥哥都叫不出来,就会叫‘爱’哥哥‘爱’哥哥的。回头下围棋的时候,又该你喊‘幺爱三四五’了。”宝玉也笑着说:“你可别学她,不然明天你也得咬舌了。”

史湘云说:“她可一点都不饶人,专门挑别人的毛病。就算你比别人都好,也犯不着见一个人就打趣一个吧。我说出一个人来,你要是敢挑她的毛病,我就服你。”林黛玉赶忙问是谁。史湘云说:“你要是敢挑宝姐姐的短处,那才算你厉害。我承认我不如你,可宝姐姐怎么就比不上你了?” 林黛玉听了,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她!我哪敢挑她的毛病呀。”宝玉没等她说完,赶忙用别的话岔开了话题。

史湘云笑着说:“我这辈子肯定比不上你。我只盼着明天你能找个咬舌的林姐夫,到时候你就天天听他说‘爱’‘厄’的吧。阿弥陀佛,那可就如我所愿了!”这话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史湘云赶忙转身跑开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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