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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白玉钏亲尝莲叶羹 黄金莺巧结梅花络

宝钗明明听到了林黛玉那尖酸刻薄的话,可她心里惦记着母亲和哥哥,便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这边林黛玉依旧独自站在花阴之下,远远地朝着怡红院望去。只见李纨、迎春、探春、惜春以及其他各色人等,纷纷走进怡红院,之后又一批一批地散去了,唯独不见王熙凤的身影。林黛玉心里暗自琢磨:“她怎么没来探望宝玉呢?就算是有事情缠身,以她的性子,也必定会过来虚晃一枪,讨老太太和太太的欢心才对。

都这么晚了还不来,肯定有什么缘故。”她一边猜疑着,一边抬头张望,这时,只见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又朝着怡红院走去。她定睛一看,原来是贾母挽着王熙凤的手,后面跟着邢夫人、王夫人,还有周姨娘以及一众丫鬟媳妇等人,都进了院子。 林黛玉看了,不由得点了点头,心中想起有父母的人是多么幸福,一时间,泪水又不由自主地挂满了脸颊。没过多久,宝钗和薛姨妈等人也进了院子。忽然,紫鹃从后面走过来,说道:“姑娘,该吃药了,开水都凉了。”

林黛玉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就知道催,我吃不吃药,跟你有什么关系!”紫鹃笑着说:“您咳嗽才刚好了一些,又不吃药了。现在虽然是五月,天气热,但也还是要小心点。一大早就在这潮湿的地方站了半天,也该回去休息休息了。”紫鹃的话提醒了林黛玉,她这才觉得双腿有些发酸,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扶着紫鹃,往潇湘馆走去。 一进潇湘馆的院门,只见地上竹影斑驳,青苔的痕迹深浅不一,林黛玉不禁想起《西厢记》中“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这两句诗,心中暗暗感叹道:“莺莺啊,莺莺,你确实是个命薄之人。

可你虽然命薄,好歹还有孀居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而我林黛玉,命比你还薄,连孀母弱弟都没有。古人说‘佳人命薄’,可我又算不上佳人,为什么命比莺莺还要薄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冷不防廊上的鹦鹉见林黛玉来了,“嘎”的一声扑了下来,把她吓了一跳,她说道:“你这该死的,又扇了我一头灰。”那鹦鹉又飞回了架子上,叫道:“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林黛玉停下脚步,用手敲了敲鸟架,问道:“添了食和水没有?”那鹦鹉竟然长叹一声,声音和林黛玉平日里叹息的语调极为相似,接着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尽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林黛玉和紫鹃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紫鹃笑着说:“这都是平日里姑娘念的诗,真难为它怎么就记住了。”林黛玉便让人把鸟架摘下来,重新挂在月洞窗外的钩子上,然后进了屋子,在月洞窗内坐了下来。吃完药后,只见窗外的竹影透过纱窗投射进来,整个屋子显得清幽凉爽,几案和竹席都透着丝丝凉意。林黛玉闲来无事,便隔着纱窗逗鹦鹉玩耍,还把自己平日里喜欢的诗词教给它念。这些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薛宝钗回到家中,看见母亲正在梳头。

母亲一见到她,便问道:“你一大早跑来做什么?”宝钗说:“我来看看妈您身体好不好。昨天我走了之后,哥哥他没再过来闹事吧?”说着,她在母亲身旁坐了下来,忍不住哭了起来。薛姨妈见女儿哭了,自己也忍不住哭了一场,一边又安慰她:“我的儿,你别委屈了,等我去教训他。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就没什么指望了!” 薛蟠在外面听到动静,连忙跑了进来,对着宝钗,作了一个又一个揖,说道:“好妹妹,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昨天我喝了酒,回来晚了,路上可能撞邪了,回家的时候还没清醒,也不知道自己胡说了些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怪不得你生气。”宝钗原本用手捂着脸哭泣,听到薛蟠这么说,不由得又觉得好笑,便抬头朝地上啐了一口,说道:“你别在这儿装模作样了。我知道你心里嫌弃我们娘儿俩,是想变着法儿把我们支开,你才觉得清净。” 薛蟠听了,连忙赔笑说:“妹妹,你这话说到哪儿去了,再这么说我都没地方呆了。

妹妹你向来不是这样多心、说歪话的人啊。”薛姨妈也赶忙接着说:“你就只听到你妹妹说的气话,难道你昨天晚上说的那些话就是应该的吗?你真是昏了头了!”薛蟠说:“妈,您别生气,妹妹,你也别烦恼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跟他们一起喝酒闲逛了,好不好?”宝钗笑着说:“这还差不多,总算明白过来了!”薛姨妈说:“你要有这决心,那龙都能下蛋了。”薛蟠说:“我要是再和他们一起出去逛,妹妹你听见了尽管啐我,骂我是畜生,不是人,怎么样?

何必呢,就因为我一个人,让娘儿俩天天为我操心!妈为我生气,我还能理解,可要是总让妹妹为我操心,我就真不是人了。如今父亲不在了,我没能多孝顺妈,多疼爱妹妹,反而让娘生气,妹妹烦恼,我真是连个畜生都不如。”说着说着,薛蟠的眼睛里也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薛姨妈本来已经不哭了,听薛蟠这么一说,又勾起了伤心事,忍不住再次落泪。宝钗强颜欢笑,说道:“你闹也闹够了,这会子又惹得妈哭起来。”薛蟠一听,赶忙收起眼泪,赔笑着说:“我哪敢招妈哭呀!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把这事儿丢开。叫香菱来给妹妹倒杯茶喝。”宝钗说:“我不想喝茶,等妈洗完手,我们就过去。”薛蟠又说:“妹妹,让我瞧瞧你的项圈,说不定该拿去重新打造一下了。”宝钗回应道:“这项圈黄澄澄的,好好的干嘛要去炸一炸。”薛蟠接着说:“妹妹,你如今也该添置些新衣裳了。想要什么颜色、什么花样,告诉我。”宝钗说:“那些衣服我都还没穿遍呢,又做新的干嘛。”过了一会儿,薛姨妈换好了衣裳,拉着宝钗进了屋,薛蟠这才出去。

薛姨妈和宝钗来到园子里看望宝玉,走进怡红院,只见抱厦里外的回廊上站着许多丫鬟婆子,便知道贾母等人都在这里。母女俩走进屋,和大家相互见礼后,看到宝玉正躺在榻上。薛姨妈关切地问他身体可好些了。宝玉赶忙想要起身,嘴里应着“好些了”,又说:“还劳烦姨娘和姐姐来看我,我实在担当不起。”薛姨妈连忙扶他躺下,又问道:“你要是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说。”宝玉笑着说:“要是我想起来了,肯定会跟姨娘要的。” 王夫人也问道:“你想吃点什么?回头给你送过来。”宝玉笑着说:“也没特别想吃的,就是之前做的那个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我觉得还不错。”凤姐在一旁笑着说:“听听,这口味不算太高贵,就是做起来太麻烦了。

巴巴地就想着吃这个。”贾母立刻吩咐人去做。凤姐笑着说:“老祖宗别着急,让我想想这做汤的模子谁收着了。”随后她回头吩咐一个婆子去问管厨房的要模子。那婆子去了好一会儿,回来禀报说:“管厨房的说,四副汤模子都交上去了。”凤姐听了,想了想,说:“我记得交给谁了,多半在茶房里。”于是又派人去问管茶房的,可茶房也说没收到。最后还是管金银器皿的把模子送了过来。

薛姨妈先接过模子来看,原来是个小匣子,里面装着四副银模子,都有一尺多长,一寸见方,上面雕刻着豆子大小的图案,有菊花形状的,有梅花形状的,有莲蓬形状的,还有菱角形状的,一共有三四十种花样,做工十分精巧。薛姨妈笑着对贾母和王夫人说:“你们府上的人可真会想,喝碗汤都有这么多花样。要不是说出来,我见了这模子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凤姐不等别人说话,就抢着笑道:“姑妈您有所不知,这是去年准备膳食的时候,他们想出来的法子。也不知道用什么面印出来,借点新鲜荷叶的清香,全靠好汤提味,其实吃起来也没多大意思,平常谁会总吃这个。上次做出来呈样的时候做过一回,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说着,凤姐接过模子,递给一个妇人,吩咐厨房立刻拿几只鸡,再添些食材,做出十来碗汤来。 王夫人问道:“做这么多干嘛?”凤姐笑着解释:“是这么个缘故,这东西平常家里不大做,今儿宝兄弟提起来了,要是单给他一个人做,老太太、姑妈、太太都不吃,好像不太合适。

不如趁这个机会多做些,大家一起吃,我也跟着沾沾光。”贾母听了,笑道:“你这猴儿,就你机灵!拿官中的钱来做人情。”说得大家都笑了。凤姐也赶忙笑道:“这没什么关系,这点小东道我还是孝敬得起的。”然后她回头吩咐妇人,“告诉厨房,让他们好生做,做得丰盛些,到时候在我的账上领银子。”妇人答应着去了。 宝钗在一旁笑着说:“我来了这么几年,仔细观察,凤丫头再怎么巧,也巧不过老太太您。”

贾母听了,回应道:“我如今老了,哪还有什么巧不巧的。当年我像凤哥儿这么大的时候,可比她机灵多了。她现在虽说比不上我们年轻时候,但也很不错了,比你姨娘强多了。你姨娘可怜见的,不大爱说话,像个木头似的,在公婆面前也不太讨喜。凤儿嘴巴甜,怎么能不让人疼她呢。”

宝玉笑着说:“要是这么说,不爱说话的就不招人疼了?”贾母说:“不爱说话的也有不爱说话的可爱之处,嘴巴甜的也有让人觉得讨厌的地方,倒不如不爱说话的好。”宝玉笑着说:“这就对了。我说大嫂子也不大爱说话,可老太太对她和凤姐姐也是一样看待的。要是只会说话的才招人疼,那这些姊妹里头,也就凤姐姐和林妹妹招人疼了。”贾母说:“说起姊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确,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都比不上宝丫头。”

薛姨妈听了,赶忙笑着说:“老太太这话可说得偏了。”王夫人也笑着说:“老太太时常背地里跟我说宝丫头好,这倒不是假话。”宝玉本来想借着和贾母聊天夸赞林黛玉,没想到贾母反而夸赞起宝钗来,这倒让他有些意外,于是看着宝钗笑了笑。宝钗早就扭过头去,和袭人说起话来。

忽然有人来请贾母等人去吃饭,贾母这才站起身来,叮嘱宝玉要好好养伤,又把丫头们都嘱咐了一番,这才扶着王熙凤,礼让着薛姨妈,大家一起走出了房间。走着走着,贾母问汤做好了没有,又对薛姨妈等人说:“你们要是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我,我有办法让凤丫头给咱们弄来。”薛姨妈笑着说:“老太太就爱逗她。平常她弄了东西来孝敬您,您到底也吃不了多少。”王熙凤笑着说:“姑妈可别这么说。我们老祖宗只是嫌人肉酸,要是不嫌人肉酸,早就把我吃了呢。”这话一出口,逗得贾母和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宝玉在房间里也忍不住笑了。

袭人笑着说:“二奶奶这张嘴,真是厉害得让人害怕!”宝玉伸手拉着袭人,笑着说:“你站了这么半天,累不累呀?”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袭人笑着说:“瞧我,又忘了。趁宝姑娘还在院子里,你跟她说一声,麻烦她让莺儿来给你打几根络子。”宝玉笑着说:“多亏你提醒我。”说着,就仰头朝窗外喊道:“宝姐姐,吃过饭让莺儿来一趟,麻烦她给我打几根络子,她这会儿有空吗?”宝钗听到后,回头说道:“怎么会没空呢,一会儿就让她过来。”贾母等人没听清楚,都停下脚步问宝钗是怎么回事。宝钗解释了一番,大家才明白。

贾母又说:“好孩子,让她来给你兄弟做几根。你要是没人使唤,我那里闲着的丫头多着呢,你喜欢哪个,尽管叫过来使唤。”薛姨妈和宝钗等人都笑着说:“直接叫她来做就行了,哪有什么需要使唤的地方。她天天闲着也是淘气。” 大家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忽然看见史湘云、平儿、香菱等人在山石边掐凤仙花。她们看见贾母等人走来,都迎了上来。过了一会儿,众人走到了园子外面,王夫人担心贾母累了,就想请她到上房里坐下休息。贾母也觉得腿有些酸,便点头同意了。王夫人立刻让丫头们先去布置座位。

这时赵姨娘推说自己生病了,只有周姨娘和一众婆娘丫头们忙着打帘子、摆放靠背、铺褥子。贾母扶着王熙凤走进来,和薛姨妈分宾主坐好。薛宝钗和史湘云坐在下首。王夫人亲自端了茶给贾母,李纨则给薛姨妈奉茶。贾母对王夫人说:“让她们小妯娌们来服侍就行,你也找个地方坐下,咱们好说说话。”王夫人这才在一张小凳子上坐下,然后吩咐王熙凤说:“老太太的饭就在这里摆,再添些菜。”王熙凤答应着出去了,派人去贾母那边通报。那边的婆娘赶忙往外传话,丫头们也都急忙赶了过来。王夫人便让人去请姑娘们来吃饭。请了好一会儿,只有探春和惜春两个来了;迎春身体不舒服,不想吃饭;林黛玉就更不用说了,平时十顿饭也就吃五顿,大家也都没太在意。

没过多久,饭菜就送来了,众人把桌子摆放好。王熙凤用手巾裹着一把牙筷,站在地下,笑着说:“老祖宗和姑妈不用客气,听我的安排就行。”贾母笑着对薛姨妈说:“我们平时就是这样的。”薛姨妈笑着应了。于是王熙凤摆放了四双筷子:上面两双是贾母和薛姨妈的,两边是薛宝钗和史湘云的。王夫人、李纨等人都站在地下,看着上菜。王熙凤先忙着要了干净的餐具,替宝玉挑菜。 不一会儿,荷叶汤端了上来,贾母看了看。王夫人回头看见玉钏儿在那边,就吩咐她给宝玉送去。王熙凤说:“她一个人拿不了。”碰巧莺儿和喜儿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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