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十二峰的十二仙尊引下一条恒古不朽的灵气,作为长链,堪堪五十步宽的比武台悬在十二峰之央。
往下是镜花水月,往上是天星斗转。
风都有十一条。
五十步宽也别有深意——有仇可报,但不可拉帮结派,至多共站四人。
而路清绝是这的常客,早早便立在中心,抱剑假寐。
眼见开战鼓旁的一柱香燃了一半,眼见百来弟子在观赛台前聚了又散。
敌手却还未现身。
他何曾这样沉得住气。
待到那人还无动静,他才忍无可忍,大步走在链条最边处。
脚下台像不稳的天秤,每行一步,倾倒一角。
望枯正环抱她精挑细选的长链,为筑刚峰所炼,不晃不动,御风防人,恰如桑落可靠。
而防的就是路清绝这火冒三丈之人。
路清绝:“……我数三声,你滚下来。”
望枯伤口未好,但血已止住,襄泛也一言九鼎,当真给她挂了一身青衣放在屋中。
荷碗袖,夏塘色,菱角样的对襟。也不知何人帮她梳好发髻,只能在一左一右开两朵青藤缠绕的花苞。虽简单,但像是簪花小春熨在了身上。
望枯很喜欢。
但旧衣便是破烂不堪,她也绝不丢。巫山八十六个妖怪知晓望枯要在外打拼,就从各地搜刮来来名贵布料,由她最好的朋友枯叶蝶妖,吹蔓,缝制成一件衣裳。
这般寄予厚望,她自当牵挂于心。宁穿新衣,也不会让它再破下去。
望枯不撒手,埋怨看他:“我滚下来就被风吹跑了,方才都说让师兄抱我下来,为何就是不肯呢?”
有耳尖的弟子听见便罢了,偏巧声音比破鼓还亮堂。不用一传十,也能传万。
“听见没?路清绝说要抱她!”
怪不得路清绝眼皮大跳,一句话未说也天降横难。
路清绝:“……”
此言即出,人头攒动。
“嗬,路清绝不是喜欢遥指峰的席咛么!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我看他是专挑好看的喜欢。”
“这半死不活、瘦不拉几的废柴好看?如果是记在《山海经》上的,兴许我还能看上一眼。”
“你们小点声,也不怕被路清绝记恨呢。”
“怕什么,席咛还在旁边看着呢,他能如何造次?”
若说好看,那席咛实在好找。
身为休忘尘弟子,自是同属白衣。她如出水芙蓉,冰肌晃人,杏眼柔絮,眉间陷进一颗莲心痣——是个标志的美人。
路清绝将这些个毁人清誉的劳什子一一记下,又仰头向席咛谄笑:“席咛,是她成心想耍赖,天地可鉴,我对你赤诚真心——”
席咛的声音却像掺了霜露:“抱她。”
路清绝不敢听清:“什么?”
席咛并未说错:“上劫峰弟子气度都是如此么?次次口出狂言,却想不战而胜?”
路清绝面色发紫:“……”
望枯嬉笑——归根结底,他也只是忌惮席咛一人罢了。
那今日好似真能赢了。
路清绝自认倒霉,单手将望枯拦腰扛起。恰在他放手之际,望枯眼疾手快,死死扒上他的小腿。
路清绝:“你!”
望枯:“都说了我会被吹跑的,不过师兄如此厉害,定是怎样都能打到我的。”
路清绝气笑了:“我看你嘴皮子更厉害,行,我就如你所愿!”
他所持佩剑与名讳一样,唤作清绝,剑气半清半浊,半白半黑,如阴阳鱼交相缠绕,旁者无不心悸。
望枯是万里挑一的例外。
剑以轻为贵,但清绝剑中间雕有字文,宽四指,刀刃两畔却薄如蝉翼。
路清绝用腕心挥动,分毫不颤。
定有份量。
望枯闪身,路清绝的剑也果断跟去。
她当路清绝为圆心,灵活逃窜,路清绝只当她是瓮中之鳖,快刀乱斩。
一慢一快,互不相让。
看客们来了兴质,自觉吞没起先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更甚者,恨不得踮脚抻头看。
寻常人这样狼狈,要躲也与肉虫无异。但望枯不一样,更似盈盈水间的垂柳。时而轻点地面,时而迎风沉浮,又若即若离,戏耍间,总能全身而退。
翩若流萤。
路清绝恼了,可百双眼睛正看着,傲气不允他打败仗:“雕虫小技!”
他专寻她手刺去,势要将这没骨头的东西断了傍身之物。
在望枯轮过东西南北后,望枯已有八成把握。
处处有风,却分轻重急缓。
好雨知时节,因而朽木也知风雨。
造化有神,十二峰分立却聚,风能穿过的谷,无非就是那几根。
只待东南风时——
“哗——”
她摊开手去,任风游己,顺势傲飞九天。
路清绝正在兴头:“是又要躲去锁链后么?晚了!”
他掷来清绝剑,它像定点的锚,穿风破云。
望枯深呼气,用余光确认此地,才卯足劲让身子向右偏离——
脖上裂血,发断三节。
望枯姑且躲过一劫,清绝剑却不知转圜,横冲直撞。
而身后,便是看台。
还是席咛所站之地。
路清绝双眼微睁,几步向前,吓得面上铁青。
周遭一哄而散,唯席咛分毫不动。
只见她眼中焕黑,清绝剑便停滞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