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晋琏急匆匆进入慕无离的营帐,此时慕无离正在执笔书写着什么,看到他进来缓缓搁下笔,面色平静看着他,晋琏行一礼后,抱拳向他禀报。
“殿下,宫中传来消息,薛相国联合十几位朝臣向陛下上奏,说储君乃国之根本,须得保全太子安危,不可事事都亲力亲为;说殿下主动负责赈灾许久,此时应当尽快回朝,朝廷应及时派出工部大臣来此与殿下交接重建之事,并且,举荐了工部侍郎冯大人与其他两位工部六品朝臣。”
慕无离听完,似乎早有预料:“外祖父这是坐不住了。吾久不归朝,外祖恐生变故,这才按捺不住了向父皇施压,召吾回去。”
晋琏看着慕无离,神色担忧,“薛相国此举怕是让圣上极为不快,殿下夹在其中又要为难了。”
慕无离站起身,满脸无所谓道,“外祖父掣肘父皇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既如此,父皇同意了么?”
晋琏颔首,“圣上答应了,但没急着让殿下现在回朝,而是说待工部冯侍郎到了做好交接事项后回朝,冯大人于五日前出发,约莫还有几日就到了。”
“嗯,吩咐下去,这几日,全军整顿,届时其余两城的城卫兵安排回城,淮北城整顿好交由冯大人来处理吧。另外,吾会写一封犒赏三军的奏报,你命人快马递回京城。”
慕吾离再次提笔,命他先退下。
“属下明白,属下告退。”晋琏微微欠身抱拳,走出营帐。
药棚。
简陋的药棚里随处可见的药材和好几个药炉,木头柱子上还挂着人体经络图。姚铮正坐在药炉前对着一块猪肉练习缝合,几日前,姚铮闲得无聊,便央求林霜绛教他医理。
林霜绛被他磨得没法子,给他演示了一遍如何清理创口与缝合,便由着他自己练习去了,看他动作仔细,十分认真,半晌都没敢打搅他。
最近没有病人,只有一些来抓药的,他们也落得清闲,这才抽出空来教姚铮,给他讲一些常用药材的功用效果。
姚铮这几日还被林霜绛抓着调理身体,腿伤渐好,但他仍然没有放过姚铮。林霜绛誓要把他那瘦弱体虚的底子给补好,缠着给他灌汤药,盯着他吃饭细嚼慢咽。
姚铮知道他是为自己好,拗不过他,只得一一照做,由着林霜绛拿他试药。
他正快要缝好那猪肉,林霜绛默不作声走到他身边,“你学得倒是不错,来,喝掉。”
姚铮苦着脸,拿过碗悉数咽下。
“有林大夫手把手教我,自然能学会。”
林霜绛无视了他的奉承,“得到消息了,估计过几日我们就能回京了。”
姚铮倏的跳起来,神色雀跃:“你说真的?可不是都没重建完么?我以为最快也要到初秋呢。”
林霜绛白他一眼,“当然是真的,我何时拿正事开过玩笑?太子殿下已经下令全军整顿了,等朝中派的大人到了我们就能走了。”
姚铮有点疑惑:“朝中派了其他大人过来负责重建之事?”
林霜绛耸耸肩,“看样子是的,我猜,是太子殿下在灾区呆太久了,朝中不放心吧?”
姚铮更奇怪了,“可是这灾情不是已经平定了吗?怎么会中途换人?”
林霜绛不耐烦地拿药勺敲他:“怎的?刨根问底,你还不想走了这是?”
姚铮嬉笑:“当然不是,我就这性格,总爱一探究竟刨根问底的。你不是习惯了?”
林霜绛又白他一眼:“问那些无关的事之前你可还记得自己有一件重要之事还未做?你该去答复太子殿下了。”
姚铮一拍脑袋:“对啊,我怎么把这事忘了,我现在就去!”
姚铮正要动身,走到门口听见林霜绛喊一声:“回来!”
又回过头看他:“你抓个药身上脏兮兮的,哪里是去见主子的。去换身衣裳,头发束好再去。省得太子殿下又当面提醒你,落了脸面。”
姚铮虽然脸上带着笑,但还是乖乖应下了:“本来就要回营帐换衣裳的,我哪有那么不知分寸。”
姚铮回营帐换好了衣服,一路上都在想太子殿下会怎么和他说,但却推断不出来,这位殿下说的话总在他意料之外,那晚......也是。他还记得那晚他红着脸回到了营帐中,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脑都是殿下说话时的神情,还有那些话。
什么“即便是常事,也能来找吾。”
还有什么“若是平常时刻,也可来找吾”?
他想了许多天都没明白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看自己有趣,想与他交友?自己这推测也太过轻狂了,那人什么身份,会想和自己为友?说出去未免可笑。
难道是看自己可怜,意思是如果自己有事可以去向他求助?是了,这样解释兴许可能性更大一些,再加上他想要招揽自己到麾下为他做事 ,自然是要先许给自己一些甜头好处。
不出多久,他就走到了太子营帐前,两个士兵各自拿一柄银枪将他拦住了。
“太子殿下营帐,不得擅闯!”
姚铮支吾道,“我有要事要找太子殿下。”
“放他进来。”柔和的声音低沉有力,让人轻易听得分明。
两人便放姚铮走了进来。慕无离同往常一般装束,正襟危坐,手上拿着一封信件,似乎没看完。
没想到太子殿下私下竟也是如此的端正拘束,姚铮心中腹诽,营帐中只他一人,这般不累么?
姚铮向他行了一礼,慕无离让他起身,示意他坐到一旁。姚铮却没听他的话,只想尽快把事情了结,并未起身,而是跪下叩首一拜,道:“今日姚铮是来给殿下答复的。不知殿下可还记得先前同我说的,进军营精进武艺一事?”
慕无离放下信,目光落到他身上。
“吾记得。你考虑得如何了?”
姚铮神情肃穆,“多谢殿下厚爱,但姚铮出身不足,无父兄教养规训,个性恣意妄为,军中本是个好去处,姚铮十分感激殿下厚恩,但姚铮担忧入了军营后不懂规矩,害怕受了殿下恩惠,未能为殿下做实事,反而会误了殿下的累累声名,心中愧疚,故而难以应下此事。望殿下恕罪。”
慕无离一顿,那双琥珀色的眼望着他,深邃而锐利。许久才言,“既然如此,不论出于何种原因,你是不愿为吾做事了?”
姚铮心里一紧,“姚铮愿为殿下做任何事,即便只是端茶、倒水、守夜,姚铮都愿意做。”
慕无离感到奇怪,“哦?怎么说?可吾想安排你进军营是看你有天赋。吾,并不缺人端茶送水,你只愿为吾做这些事?”
姚铮突然再叩首:
“姚铮无父无母,无牵无挂,此生愿成为殿下身边的一把刀,请让殿下准许我留在殿下身边。”
和他预想的不一样,慕无离却没有说话,而是安静地看着他,许久,等到他心里将要以为自己失败时,慕无离站了起来,低沉的声音如同一扇千年紧闭的门被缓缓打开。
“吾明白了,你是觉得,你不适合进军营,但是你希望留在吾身边,为吾办事?”
姚铮微微抬起头,迎上那人深邃的眼,坚定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