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外三百步,在为首的男子停下后,铁甲卫八百骑骤停。
一名三十来岁的英武男子身披黑甲持黑矛,背负黑色箭袋,骑了一匹通体乌黑的矫健雄驹,面附紫金半面具,微微露出的左眼犹如铜铃,布满老茧的手掌抚摸着马背。
姓王的势大,凡是旗名为王字的众多的军队派系皆不是善茬,就拿那剑冢山下驻守的六千号精兵来说,就不是单单的靖康军号,从三品的统兵官常无实权,而能手握数千骑的,决不是寻常人等,想来帐下的军队也更不会是老弱残兵。
戴面具的男子盔嵌独独一颗小红宝石,官可至六品下,姓蒲名肃,武艺高强,其父蒲三言当朝正二品总兵大人。这名气拉出来都晃人半天的身份不比谁有里有面啊,可他偏不领情,北关血战三年,杀敌无数,这不六品袍服妥妥挂上,没人开口敢说他靠爹上位。
近几年边关相较以往稍显太平,他自然也在被调入关那批人当中,慢慢也受日日驻扎在剑冢下的安宁日子影响,马术箭术微微有了滞涩。而养花逗鸟反倒成了平日里最大的消遣,这位将军便是曾做过五次上表奏请调回边疆却被一一驳回的难堪事情。
这次好不容易得了个出兵的机会,原本兴高采烈,然而一问之下竟然是去捉几个宗派的毛头小子,当即大怒鞭笞了前来送令的小卒,直直配剑进了将军帐说理。
蒲肃从小受父亲的思想灌输,向来佩服王孝全那样的青史猛将,统兵无数,杀敌阵前方才算是好男儿精忠报国,故而素来瞧不起那作威作福的阴柔男子,靠着在相爷马前鞍后的狗腿子下贱,这才换来从三品的官衔。
他已经跟一些常伴其身的军队子弟谈妥,早晚要将其处之而后快,整顿军风才好,奈何自己地位低微,难以抗衡,细想之下这才委曲求全带了八百甲士领命。
蒲肃停马以后,死死盯住那名胸口溢血却挺拔站立的青年,此刻竟是错觉一般察觉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见到近千铁骑也不退后半分,傲骨十足。
令他更为惊讶的是那小子竟敢伸手摸上剑鞘,这他娘的是要拔剑,难不成以为自己能经得住碾压?
他嘴角微微浮起了一些角度,或许有些浮游撼树的勇气,但不过是自不量力罢了,可惜军令在身,容不得他多想,旋即独自鞭马向前百步,放眼环视了一周,居高临下地开口道:“本将听闻,有宗派叛徒胆大包天杀了官兵,妄图示威对抗朝廷,故得线报特来此缉拿,见惶惶军威尔等还不下跪?束手就擒!”
苏年笑了笑,拱着手缓缓说道:“军爷,我们只是剑冢内的弟子,平常安分守己,这次只不过是下山完成宗门交派的任务,的确不知道和军爷口中的被杀的官军有什么关系。这实属误会,我身上有一块鹤龟石,有些调息经络心脉的作用,若是军爷不嫌弃,大可以拿去。只求高抬贵手一个,让我等离开,毕竟长老到时候万一归罪,我们也不好交代。我身后这位小兄弟正好是一位脾气颇为古怪长老的亲传弟子,护犊心极强,不免麻烦事情不少。再者毕竟宗派不比朝廷,江湖气息太重,这事儿再清清白白,将军再秉公执法,可若是传出去,少不了落人口舌。”
蒲肃听得此话抬了抬眼皮,带着一分阴森的神色直勾勾盯着苏年道:“这叫什么来着?威逼利诱?劝退?是哪个人给你胆子让你开口说话了!”
苏年刚想说话,却看到一旁本来默不作声的老鹰此刻却是瞬间掠至相红杏身旁,狠狠砍出一刀,后者顿时慌忙躲避,而老鹰则是使了个声东击西的小把式,反倒欺身上前伸出左手从相红杏怀中抢下了鹤龟石,而后又重重赏了后者一掌。
老鹰向蒲肃马下狠狠跑出几十步,而后站定身形向蒲肃抱拳笑道:“蒲将军,在下是便是传递情报的线人,这三人不光叛出我剑冢,还杀了咱刚刚诏安的陪戎副尉啊,我可是亲眼所见,没有半分虚假。这三人若是今日逃走怕是日后少不了麻烦,我看就得将其就地格杀,免生枝节。将军深明大义,相信不会放走这群叛贼。”
蒲肃斜眼瞧了瞧老鹰,他哪里不知道这人存的心思,一看就知道是和将军帐里那位一般的鸡鸣狗盗之辈,因此他对自己的这番恭维蒲肃是一点情也没领,反倒是开口道:“本将如何行事也用你来教?”
老鹰听得这话顿时乖乖低下头去鞠了个躬,颤颤巍巍道:“小人不敢,全凭大人决断。”
蒲肃夹着马腹又是向前几步,平淡道:“再问一遍,跪不跪下?要真心想暴尸荒野,这台儿山确是个不错的坟墓,我八百铁甲卫倒可以成全你。”
苏年眼神冰冷,说道:“可笑至极,我靖康王朝官至五品才堪堪称之为朗将,你又何德何能敢自称为将军,作此大不敬之罪。我是剑冢大长老知衡弟子,今受宗门指派杀南拓七仙,牌令在此。你若真想仗着身后铁骑击杀我等,大可以从我尸体上跨过去,只不过事后长老诘难起来,区区一个从六品上的振威校尉和几百兵卒,我自信还摆平不了!”
战马不断打着响鼻,间歇响起不耐烦地铁蹄踩地,此刻在这偌大的台儿山里无人再讲话,因而显得异常惊心动魄起来。
蒲肃此刻真真正正是皱起了眉头,右手持着的黑矛矛尖也是微微转动,他轻轻疑惑语气地哦了一声,不带一丝表情地看着这个勇气十足的小子,而后终于不再思考,脸色阴沉起来。
蒲肃提起长矛向着上方微微扬起,身后八百铁骑如得指令,纷纷奔马向前,声势极大,激起尘沙飘扬,恐怖至极,而后在蒲肃身后约三丈处又是瞬间停下。
他挥了挥手,对着身后一名壮硕骑兵吩咐道:“斩他。”
蒲肃身后腰配金俞石带的八品宣节副尉顿时狞笑着提枪鞭马而出。
八百铁甲卫停马观望依旧,但峡谷深处瞬间风起云涌。
何为铁骑,乃重甲重马重枪重士,意在夺一气势魄力,以冲刺带来的巨大惯性撕开眼前一切,奔袭而来。
那副尉随着马背起伏而认真紧张得调整着呼吸,一马当先,持有一红絮矛枪,挥舞开来,裂空呼啸。
他上阵十余年,从未轻敌,无论大小强弱皆是全神贯注,力求碾压。而这青年在八百铁甲卫重骑下不见丝毫慌乱,多少有些斤两。
苏年又是撕下一条衣袖勒紧胸口止血,而后摘下背囊,放在脚边上。
他并未拔剑,对上那名快速冲袭的副尉,不退反进,大踏步向前奔去。
百余步而已,太近。
长矛来势汹汹,眨眼将至眼前,直至头颅,青年陡然探出右臂面无表情握住矛尖,没有任何言语,在校尉惊讶恐惧的眼神中,猛然向后一拉。
下一刻,众人瞪大眼睛,看得心潮澎湃,这看起来风度翩翩的青年剑客竟然是高高跃起一脚踩在了战马头颅之上,而后右臂一曲顶肘重重撞在了校尉胸前铁甲之上,后者顿时倒飞而出,胸甲完全碎裂,嘎巴声扭曲恐怖的响起,肋骨纷纷断裂,身躯炸在地上,血肉模糊。
只是气息尚存,艰难的大口呼吸着,不时吐出血水。
而那起码得有千余斤重的黑甲战马竟然是在青年一脚之力下丝毫不得寸进,而后更是马头朝着地面砸去,四只铁蹄扭曲了一个奇异的角度,折断在地上,自两条后马腿开始直至头颅对半分开,变成烂泥。
苏年身形向后一记翻滚,右脚轻轻挑起散落在战马尸体边的铁枪,而后握在手中与蒲肃手中的红缨枪矛尖遥遥相对。
他此刻却是真正在众人眼皮底下坐实了意欲杀人的事实。
蒲肃神情剧变,迎上苏年同样冰冷的目光,冷笑道:“勇气可嘉。”
苏年微微一笑慢慢聚起内力,而后瞬间用力掷出长矛,兵器在空中发出撕裂破空的声音,直指马背上的蒲肃。
蒲肃身体陡然身体后仰贴紧马背,手腕翻转红缨枪倒提而出双手举起,想要接住这气力极大的长矛。
只见两矛相接震耳欲聋的金属碰撞声炸响,红缨枪杆不堪重负向下弯曲,压在了蒲肃胸前,而后长矛一枪势头不减向后掠去,身后三名排列整齐的骑兵来不及反应,连人带甲都给刺透,串成糖葫芦跌落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