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方执法小芝麻官的一壶小酒，上到皇帝老儿的吃喝用度，妃嫔洗浴的皂角玫瑰，偌大百万军队的粮食训练，重甲武器，哪个是不需要花钱的？不靠着这些掌柜大财主年年勤恳纳税，仅凭日夜劳作的小百姓奉上小钱，就算是帝王也得乖乖到路边上去喝西北风。

只靠着朝廷发的那点可伶俸禄，最多也就让官老爷每天喝个面条稀粥，过年过节才舍得割二两肉尝尝鲜，你还能指望他们一天老老实实拍惊堂木去？简直瞎扯。可拿了钱办事可就不一样，没理由不心系社稷啊，于是这上上下下就齐了一条心，大家都明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咱是给钱办事，不是给皇帝办事。

所以这就成了历代皇帝眼中的国泰民安，当朝盛世。

做官的明白这个理，事情也就办的好了，董知府明白，所以也就混的好，一路顺风顺水。

中门越过四道槛，便至堂厅。

而其上中央处首座，延坤县父母官董鸿章与一身华袍照耀至极的中年男子相对而坐。

董鸿章双眸紧闭，右手侧放好一本杂史怪谈，低眉细细嗅着屋中缓缓弥漫的沉木淡香，默不作声。

一香燃尽。

面容平静的董鸿章睁开眼睛，平声静气说道：“冒天下之大不韪，我忍气吞声才落得个你这种东西，不惜将你留在我的府上避难。”

“可我现在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办不到？”

正襟危坐的男子愧疚道：“白落知罪。”

董鸿章不再追究这些无用之事，亲手磨下半截上好沉香再度点燃后，语调放慢，淡然道：“皇城里是越来越热闹了，除过陛下御赐三皇子靖雄亲征得胜的大礼之外，恐怕首评得利的七皇子靖伯温也要进入军中争功了，那像烂泥巴一样扶不起来的太子估计没了什么前途。可难为的是我们这些小人物，不像那些权势滔天的厉害人物没啥顾虑，我们若是一个低头哈腰做不舒服对路，站错了队，恐怕利落的掉脑袋也是妄想。”

“剑冢这次胆大出剑，逼退三千铁骑，看似是扇了皇上的脸，其实是站个中庸的队伍，谁的脸都不给。蒲三言是太子的亲信，给三皇子当走狗的统兵能给他借兵才怪。全天下现在都知道几大皇子争权，他李知衡能不知道？以小见大从来都是当官的通病，若是非要存了心思将你查办，就算是真干净也干净不了。”

白落不敢答话。

白驹蹄停。

双手插兜的苏年撇过星夜赶路的神驹，策步缓缓而来。

望见冷声问话却不见他回答的两名看守，已经准备拔刀出手，苏年没有出剑，而是双袖卷起身前三尺尘土，击打在两人脸面之上。

而后瞬间跨出一步，出现在他们面前，伸手用力将双刀压回鞘中！

双手再各出一指，按压在两人后脖颈的窍穴之上，而后两人无声倒地。

走到大门之下，苏年抬头望见梁顶的牌匾大字，而后点了点头。

“董宅。”

转眼再回其内厅堂，董鸿章估摸着是说累了，闭声后喝下一大口茶水，深吸一口气。

挥手驱散一旁的仆役，待厅中他们两人后，这才道：“你知道我这趟被蒲三言带上剑冢都干了什么吗？你又是否知道去年屠杀唯一落下的活口现在在哪？”

白落摇头，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

董鸿章肩膀一抖，手中还未盖紧的香炉砰然落地，断裂开来，香灰满地。

没了旁人的董鸿章再无半点遮掩，一脸狰狞死死盯住白落，上前扯住白落华袍领口，拖拽倒地，将其狠狠摔在地上，咬牙切齿道：“就是那个叫苏年的小子，他妈的现在成了李知衡的亲传弟子，老子前天跪在地上听他放话你知道吗！今天早上还杀了我的侄子，你他妈知道吗！要不是你去年迷心，让手下那帮废物办事，自己去怡凰院玩女人，能把这事办砸了？”

吓得浑身发抖的白落不敢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董鸿章蹲下身子，扯起白落的脑袋，嘶吼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屠村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你以为就是为了找那个连他妈狗都不信的宝贝，我就在自己地盘上杀人，我董鸿章再牛能有几个胆子杀老百姓？我不想混了？！”

“你知道是谁让我办这件事吗？”

跪在地上恐惧的白落疑惑着，结结巴巴试探问道：“是总兵？”

董鸿章心里想起那个可怕的名字，终于失去所有心理防线，双眼遍布血丝，而后使劲抓起白落的领子，用力摇晃，愤怒道：“他妈的，是第五相爷啊！”

平地里一声惊雷。

听到这个名字的白落仿佛呆滞了一般，直接瘫倒在地。

这位向来杀人不眨眼，自认见过无数世面的大匪首，任凭如何武艺高强，任凭如何横行江湖，在靖康王朝威名只差半分，就与公认的无敌首辅董经国并肩的第五相爷面前，绝对不敢提起一点点的脾气。

第五相爷，其名曾知礼，先皇御下第一内阁大学士，帮助武王拨乱反正上位之后声名大噪。

因武王认为曾知礼当世权谋无双，功高天下，历朝以来除过首辅董经国，名将叶恒，大明寺高僧灯寂和纵横家王真参这四人外，威震春秋，故赐名号第五。

此人曾一手策划禺中与北鲁两国大战十五年，至今未歇曾废除六百年法制，新编铁律曾重整瓜分江湖势力，导致江湖三十年群龙无首曾诛灭七大藩王，再废除各地分藩制重划五大行省，江南十六道，三十二古州，七百五十六路府曾令北关二十万，西涧三十万铁骑在两地一呆便是三十年，将王孝全兵权一分为三，红白黑三军将领虎符尽握武王之手三十年光阴，所治靖康富甲，远胜禺中北鲁，空前盛世。

天下间，世人或许不知十大名将第二的王孝全是如何威猛骁勇，可第五相爷之权谋伟略，无人不晓。

在这个名字惊起白落心中无数波澜之时，门外无数倒地家仆之处，一道身影也是此刻眼神凉透。

拔剑前，那道身影曾喃喃道：

“第五相爷，好大的威名，好大一双遮天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