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楼在朦胧中看见雪白的墙面,嶙峋的假山,精致的小盆栽摆得恰到好处……这是哪儿
朱楼只记得自己被抓后有个黑雾人向他冲过来,身形倒是和无梦有些相似,可身手极高明,他的灵力未恢复,魂魄本就不稳,差点被打散,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朱楼眨眨眼睛,慢慢清醒过来一个小孩正在他前面跑,他则被动地飘在小孩子的脑后。
“哎呦小子你别跑了,晃得我头晕。”那小孩子却像没听到一般继续向前跑去。
魂魄当多多了,这晃晃悠悠的情景倒也习惯,朱楼挣了挣被扯得东倒西歪的身体,想摆脱这孩子,可没飘三尺远就动不了了,四根头发一端连着那孩子,另一端正束着他的脚,朱楼不抱希望地勾勾脚,果然扯不断,他不由地皱起眉,他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于是他叫了两声无梦,不出所料,没有回应。但是很快,他发觉周围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涌入魂魄,比在暗香内更快了几倍,尽管他内心着急,但细想之下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得想办法先摆脱这里,况且自己现在灵力耗尽,若没有及时补充,就算出去了也无济于事。
想到此处,朱楼定下心来。宝物内灵力充沛,朱楼无需打坐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以可见的速度恢复,闲着无事,便不安份地飘到那脑勺儿前面瞅了瞅。那扯着他的孩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长得如同粉团子一般,一双天生的笑眼,十分可爱,看着似乎有点眼熟啊……
正想着,那团子已经在一根柱子后停了下来,他偷偷朝院子中看去。院中有年男子,一身素净衣服,仍能看得出气度不凡,他正在焚香拜佛,极是虔诚。
中年男子的目光朝这边移过来,看到了柱子后面的团子,朝他招了招手道:“顺儿,过来。”
……顺儿?朱楼暗道,难怪这么眼熟,原来这孩子就是妄非顺,难道这里是妄非顺的记忆?也就是“我”原来的记忆?
小妄非顺朝中年男子跑过去:“爹!”
爹?朱楼忍不住想,妄非顺的爹应当是中年得子,要不就是长的太着急了……
小妄非顺道:“爹,你在做什么呀?”
中年男子将他抱起来,笑道:“爹在扫地。”
“爹为什么要扫地?王姨早上刚扫过呢。”
中年男子大笑道:“爹扫的不是那个地……”
他指指妄非顺的胸口:“扫的是心。”
朱楼忍不住心道,跟个五六岁的孩童说这些,这爹也确实是有些糊涂了。
“心?”果然,妄非顺歪过头,一脸不解道,“那爹为什么要扫心呢?不能让王姨扫吗?”
中年男子道:“这个王姨扫不了,只能靠自己。”
“为什么扫不了?”妄非顺皱起了小眉头,“这么脏吗?”
中年男子摸了摸他的头,叹道:“脏?顺儿,人都是有阴暗面的,若是这阴暗被激发,便会产生无穷恶欲,伤身伤心,纵使死亦不能摆脱,而唯一能摆脱的方法,便是斩断那恶欲的来源。爹已经摆不脱了,只能燃香骗骗自己。”
中年男子望向远方,眼神苍凉。
小妄非顺一脸懵懂,仍是固执的用手在那中年男子的胸口拍了拍:“这样不是干净了吗?”
男子低头笑道:“好好好,干净,顺儿最干净!”
画面忽然一转,夜空如洗,繁星满天,仍是那个院子,摆设却变了不少,原本那座石头假山成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各式珊瑚碧树、金枝银花摆得到处都是,朱楼绕上前去看了看,发现前面的粉团子长高了不少,他又躲在同一根柱子后往院中间看。
妄父站在院子中央,他的面前还站了一排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相貌非凡,只是目光呆滞。妄父微微抬起左手,指尖上有一抹奇异的红光,那排男女中便有几个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冲着他弯腰低头。其中一个忽然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妄父低头瞥了一眼,又动了一下手指,那几个男女便上前将这人搬走了。
他们全程都不曾说过话,朱楼十分好奇,简直想拎着这小子靠近些看个清楚,可惜
这时,又有一个人被关在笼子里带了进来,那人看上去和小妄非顺差不多年纪,全身脏兮兮,头发乱糟糟的,妄父走过去,那人抬起头,一脸凶狠地看着他。朱楼愣了愣,其实这孩子此刻狼狈不堪,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但是朱楼却无法不注意到他,因为他那张稚嫩的脸上,有一双格格不入的眼睛,极有攻击力的眼睛,而那双眼睛,是金色的。
金色的眼睛本不常见,朱楼回忆了一下,藏心阁中大部分的魔族只是眼中有一丝金色的影子,不认真看其实很难注意得到。
不过……也许是巧合?
“哪里抓来的?”妄父问道,他的眼睛闪闪发光,看上去十分兴奋。
“老爷,这小子之前被卖过好几次了,前面几家本想招他去当个小厮,可是他十分顽劣,几家人都受不了将他退了回来,直到他将上一户宿主全杀死,被扭送去审问的时候意外被我们发现,就赶紧将他带了回来。”
“带了回来?”妄父瞟了他们一眼。
“……老爷放心,手脚干净,,没有留下证据。”
妄父向笼中的孩子伸出手,那孩子一直很警惕的瞪着他,此刻龇出一口白牙,迎头朝他撞上来,“哐”的一声被栏杆弹了回去。
妄父哼了一声道:“没规矩的凶物。”
他的指尖亮起,在空中飞快画了一个简单的符咒,朝那孩子一指,符咒没入孩子的眉心,那孩子的瞳孔猛然扩张,单膝跪倒在地,然后整个人倒在了地上,仿佛被什么束住了手脚,动弹不得,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咆哮。
妄父屏退左右,剩下几个心腹,令他们将笼子抬去后山禁地,明日再做打算。
妄非顺僵硬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直等到所有人都离去,才往自己房间走去,没走几步,又转身往后山方向跑。
因为父亲平日里不让他来后山,他摸索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刚刚那几个心腹正走下山,妄非顺屏住呼吸躲在草丛中,等他们走过了,他才顺着他们来的方向上山。
天色漆黑,后山丛林密布,时不时飘过几朵鬼火,还有不知名的动物叫声,妄非顺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不久,他看见不远处有微弱的红光闪烁,忙加快脚步朝那边赶去。
红光来自一个山洞,时亮时暗仿佛萤火,妄非顺停住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向洞中探出头。借着微弱的红光,他看见山洞中央放着那个笼子,那脏兮兮的孩子趴在笼子中,艰难地伸出带着红光的指尖,一次又一次的去触碰笼子上的铁条,又一次次被弹回来,应该是很疼的,他每碰一次,就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妄非顺壮着胆子向他走了两步,笼中人抬起眼瞪着他,想要破坏笼子的手没有停下。
与妄非顺这白嫩嫩的团子不同,笼子里这个虽然年纪相仿,却满身是伤,也不知这么小小年纪是哪里弄来这样一身惨不忍睹的伤痕,新的旧的交织在一起,一张小脸更是青青紫紫,唯有那双突兀的眼睛凶狠异常。
妄非顺被他瞪的发憷,好一会儿才适应,他蹲下来,视线与他相平。妄非顺将手伸入怀中,笼中的孩子立刻发出威胁的低吼。待他将怀中的包子拿出来,那孩子的眼睛就好像定格了,瞬也不瞬的看着他的手,连低吼也忘记了。
妄非顺将包子递到笼子前,那孩子伸手来抢,“滋”地一声,被弹了回去。红光灭了,山洞里顿时一片漆黑,只听到不安的咕噜咕噜声。
一点蓝光亮起,却是妄非顺点燃了灵力,照亮了两人的脸。他轻声说:“你别怕,这包子是李姨下午到城中最好的包子铺里买来的,我偷偷藏了两个想当宵夜,但是现在我不饿,送给你吃,你别伤我,可好?”
孩子瞪了他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妄非顺的手被灵力包围,轻易的越过笼子,将包子递到孩子面前。孩子拿过包子,低头几口就吃光了。因为吃得太急,中途被噎了一下,又强行咽下去,妄非顺忍不住笑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李十三。”
第二天朱楼跟着妄非顺去上学堂,妄非顺腰板挺得非常直,一副一心向学的模样,朱楼却知道他一门心思全在昨晚的事情上,早已神飞天外,忽然先生点名他答题,妄非顺慢慢起身,瞄了一眼身边人摊开的书本,张口答得头头是道。
朱楼吃惊之余,乐得见他小心翼翼的摸进自家后山,很快就找到了正在笼子旁边设阵法的妄父,那阵法非常复杂,朱楼自诩记性极佳也只记了个大概。随后妄父往阵法中注入灵力,随着阵法启动,被笼罩在阵中的孩子越来越不安,开始在笼中乱撞。
孩子突然抱着头,仰天狂叫,朱楼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显然是被什么东西阻隔了。朱楼感觉到妄非顺吓得瑟瑟发抖,竟往后退了一步。
“谁!”妄父猛然朝这边看过来,与此同时,笼子中的孩子发出一声咆哮,阵法的灵力骤然被魔气吞噬,顺着妄父的手臂爬了上来。妄父急忙一手压入阵中,将那魔气从手臂上逼退,灵力起死回生,与魔气相斗,那孩子双眼发红,将笼子撞的哐当哐当响,斗了片刻,灵力不抵魔气,渐渐弱了下去。
妄父咬牙从腰间拔出佩剑插入阵中,顿时灵力大盛,他双手按着剑柄,额头青筋暴出,大汗淋漓,魔气终于被慢慢压了下去。妄非顺望着那个孩子,他的狂态已然消失,只痴痴傻傻的坐在笼子的角落里。
妄父转头看妄非顺,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便倒了下去。